鹤鸣浦的战斗回归了战争的最真实形态,即没有彻底的赢家,只有不同程度的失去......
当夕阳彻底沉入鄱阳湖浩渺的烟波之后,震天的厮杀声终于被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死寂所取代。这不是宁静,而是生命力被大规模抽离后留下的空洞回响。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气、皮肉烧焦的糊味,以及湖水蒸腾起的、混杂了无数死亡气息的潮湿水汽。
淮军的追击持续了三十里,直到夜幕彻底笼罩大地,士卒的体力透支到了极限,才在雷勇严令下收兵回返。
沿途皆是丢弃的旌旗、折断的兵刃、散落的盔甲,以及一眼望不到头的尸体。绝大多数,都属于溃逃的江东军。他们没能逃过淮军和山越兵复仇般的追杀,倒在了远离家乡的泥泞道路旁。
鹤鸣浦主战场,更是如同巨大的屠宰场。尸体层层叠叠,填平了沟壑,堆满了土垒。鲜血浸透了沙土,在低洼处汇聚成暗红色的、粘稠的水洼。
乌鸦和食腐的鸟雀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盘旋,发出刺耳的啼叫。
没有胜利的欢呼,只有幸存者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呻吟。还站着的淮军士卒,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在军官嘶哑的催促下,开始机械地执行命令。
他们区分敌我尸体,收敛己方袍泽的遗骸,收缴尚可使用的兵甲,给未断气的敌人补刀或收治,当然这取决于军官的心情和俘虏的价值。
数字在次日清晨初步清点出来,由军需官带着血污的账册,呈报给几乎一夜未眠的雷勇。
淮军,参战一万五千余人,阵亡四千七百余,重伤失去战力者四千三百余,轻伤几乎人人皆有。
宣武卫右翼混编营近乎全灭,营官马晖以下军官战死七成。
左翼侯晖部两千人,目前仅收拢到不足两百,且大半带伤,侯晖本人下落不明生还希望渺茫。
先登营伤亡过半,李义重伤,被弩箭射穿大腿失血过多昏迷,能否挺过尚未可知。
中军及各护军,折损亦极其惨重......
江东军,周瑜带入战场的主力超过三万。
初步估算,遗留在鹤鸣浦战场及追击途中的尸体便超过一万八千具,被俘者约四千,其中相当部分是伤重无法逃离者。
成功随周瑜、孙皎、孙辅、吕岱等人突围而走的,据溃兵口供和沿途痕迹判断,恐怕已不足六千,且建制散乱,人人带伤。
张承所率的五千后卫,除少数溃散大部被歼,张承本人被陈杰阵斩。周泰重伤落水不知所踪。
严政率兵阻挡淮军追击,被雷勇集结优势兵力阵斩。
至于那支改变了战局的“解烦卫”,伤亡反而不大,因其突袭得手后并未恋战,始终护在溃军侧翼,且装备精良撤退有序。
“一万八千……”雷勇看着账册上那个用朱笔圈出的数字,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面前简陋的木案。案上,放着半块硬饼和一口未动的清水。他脸上沾染的血污已经凝结成深褐色的斑块,铠甲上的刀痕箭创触目惊心。
帐内,邓晨、陆逊、陈杰、苍藤、乌丰,以及还能站着的几名高级军官皆在,人人身上带伤,面色沉郁。
大帐内弥漫着血腥、汗臭和疲惫的气息。
“我们......赢了?”乌丰低声对兄长试探着问道,语气里却没有多少欣喜。他部下的山越兵伤亡亦超过千人,多是冲击张承防线和后续追击时所折损。
“赢了?”雷勇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帐中诸人,最后落在陈杰脸上,“陈指挥使,你说,我们赢了吗?”
陈杰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说“击溃了周瑜主力,斩获无数,自然是赢了”,但话到嘴边,看着雷勇眼中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痛楚,想起右翼那片死寂的战场和那杆倒下的将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默默低下头。
“我们堵住了周瑜,差点就围死了他。”雷勇的声音很平静,却像钝刀子割肉,“马晖死了,侯晖多半也没了,李义生死难料,上万兄弟埋骨于此……换来了江东三万精锐,十去七八。”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帐外灰蒙蒙的天空,
“可周瑜跑了,孙皎跑了,孙权还在南昌。江东的骨头,还没断......”
帐内一片沉默。胜利的代价,如此赤裸而惨烈地摆在面前,让人无法欢庆。
雷勇突然哈哈大笑,他高声对众人道:“此战虽然过程惨烈,但我们终究还是赢了,此战过后,孙权将再有没有胆量与我淮南陆战!这是兄弟们用命换来的底气!”
众人脸上露出喜色。
“让军需官宰杀牲口,发放肉食,功曹统计战功,今晚让大伙好好庆祝一番!”
众人脸上的神色顿时轻松起来,毕竟此战虽然代价很大,但终究还是赢了,鼓舞士气是必须要做的!
随后雷勇又补充道:“收殓阵亡兄弟的遗体,能辨明身份的,单独记录,将来要抚恤家眷。无法辨认的......就地妥善掩埋,立碑。”
“江东军的尸体......也挖坑埋了吧,曝尸荒野,易生疫病。”
“是。”军需官低声应下。
“俘虏严加看管,伤者……尽力救治。”雷勇补充了一句,尽管知道药材奇缺。
命令一道道传下,庞大的战争机器在遭受重创后,开始艰难地转向善后与休整。
午后,雷勇带着陈杰、苍藤等少数几人,来到了右翼那片最为惨烈的战场。
这里曾是马晖和他的混编营最后战斗的地方。土地被血浸成了黑褐色,残破的兵器、碎裂的盾牌、撕烂的旗帜随处可见。尸体大多已被抬走,但那股浓烈的死亡气息依旧萦绕不散。
在一处略高的土坡上,他们找到了马晖。
他依旧保持着跪姿,横刀深深插入泥土,支撑着他的身躯不曾倒下。身上的铠甲布满创痕,腹部的致命伤口处,暗红色的血痂与泥土混在一起。他的头微微垂着,脸上沾满血污,却意外地平静,双眼轻轻闭合,仿佛只是力竭小憩。
雷勇在他面前站了许久,然后缓缓单膝跪地,伸出手,轻轻拂去他肩甲上的一片尘土。陈杰等人也跟着默默跪下。
没有人说话。风声穿过空旷的战场,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半晌,雷勇才低声道:“老马,慢走。你守住了右翼,直到最后一刻。我们歼灭了江东军数万主力,兄弟们......不是白死。”
他解下自己沾染血污的披风,轻轻盖在马晖的身上。然后起身,对身后的亲兵道:“将马营官遗体小心收殓,连同各位阵亡的军侯以上军官,全部送回合肥安葬。”
“这柄刀......”雷勇看了看那柄插入土中、陪伴马晖走到最后的卷刃横刀。
“也一同带回吧。”雷勇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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