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右翼那片被鲜血浸透的残破阵地,雷勇在亲卫的簇拥下,转向左翼——那片已然化为焦黑地狱的芦苇荡。
脚步踩在混合着血泥与灰烬的地面上,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黏腻的声响。风从湖面吹来,却带不来丝毫清凉,只有一股混合着皮肉焦糊、草木灰烬与浓重血腥的、令人作呕的温热气息,顽固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黏附在喉咙深处。
大火早已熄灭,或者说,能烧的东西都已烧尽。
目光所及,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漆黑的、死寂的废墟。曾经茂密得能藏千军万马的芦苇,如今只剩下一截截长短不一的焦桩,如同大地狰狞竖起的黑色牙齿,刺向同样昏沉压抑的天空。
一些地方仍在顽强地冒着缕缕青烟,扭曲着上升,仿佛那些未能安息的魂灵在无声嘶喊。地面覆盖着厚厚的、松软的灰烬,人踩上去便噗地腾起一团黑雾,沾满裤腿。
而在这片焦土之上,最触目惊心的,是那些姿态各异的“物体”。
许多尸体已被烧得面目全非,蜷缩成焦黑的一团,有的紧紧抱着同样焦黑的武器,有的四肢扭曲成怪异的角度,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挣扎。
他们像一尊尊被随意丢弃的、破碎的陶俑,嵌在这片黑色的画布上,敌我的标识、衣甲的色泽早已在烈焰中化为乌有,只剩下同样悲惨的、碳化的躯壳。
一些负责清理的淮军士卒,用湿布捂着口鼻,沉默地用木棍或断枪,小心翼翼地翻动检查,试图从一些残存的甲片、兵刃制式上分辨身份,但大多徒劳无功。
空气中那刺鼻的焦臭,并非单一的气味,而是一种复合的、充满死亡细节的气息。烧焦的头发、碳化的皮革、熔凝的金属,以及那最底层、最浓郁的、属于生命被彻底焚毁的可怕味道。
雷勇的面色如同这焦土一般沉郁。他走到一处清理点,这里似乎是一处小型营垒的残骸,几面烧得只剩框架的旗帜歪斜地插在地上。
“找到侯营官了吗?”他开口向那名脸上满是烟灰、眼眶通红的负责军官问道。
那军官闻声转身,见是雷勇匆忙行礼,随即黯然摇头,嗓音嘶哑道:“回总领,已经仔细搜寻了这片区域,发现了几具身上残存淮军甲胄的遗体,但......损毁太甚,面目身形都已无法辨认。”
他顿了顿,指向焦土更深处,那里是火势看起来最猛烈、黑烟最后散去的地方,“按零星生还的弟兄们所言,侯营官最后是带着亲卫,竖起了大旗,主动向敌军最密集处逆击,为其他弟兄撕开缺口,他应该就在那火起的中心处......”
军官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微不可闻。谁都知道,在那样的火海中心,在敌我疯狂绞杀的绝地,生存的可能微乎其微。
雷勇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顺着军官所指的方向,望向那片更加深邃的死寂焦土。
他的眼前,似乎浮现出那个总是带着几分市井狡黠笑容、打起仗来却悍不畏死、因为姓侯又机灵滑脱而被同僚戏称为“受气猴”的勇将身影。
侯晖,那个打起仗来嗷嗷叫、私下里却爱和士卒插科打诨的汉子,难道真的就在这片焦土之中了?
一种沉重的、冰冷的疲惫感,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钝痛,攫住了雷勇的心脏。右翼的惨烈伤亡,战略目标的未尽全功,如今又折损一员重要的营官......
就在这片压抑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的沉默之中,在焦土边缘靠近湖岸的、一片泥泞不堪的浅滩处,传来了一阵微弱的骚动和人声。
“这边!这里好像有东西!”
“是人吗?还是……”
“小心点!别是陷在泥里的……”
雷勇和身旁的陈杰等人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疾步向那边走去。
只见几名淮军士兵,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及膝的浑浊泥水里,费力地拖拽着一具“东西”。
那似乎是人形,但浑身糊满了漆黑的、泛着水光的泥浆,上面又黏附着厚厚一层烧焦的芦苇灰和草屑,整个人就像是从沼泽最深处挖出来的腐朽雕像。
一条手臂不自然地蜷缩在身侧,裸露出的部分呈现出一种可怖的焦黑与破损,与另一侧被泥浆覆盖的部分形成诡异对比。士兵们起初以为这又是一具被水流或挣扎带到岸边的尸体,正准备如常拖走集中处理,其中一人却突然惊呼:
“等等!好像还有动静!”
这一声喊,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几个人连忙停下,小心翼翼地将那“泥人”半拖半抬到稍硬的岸边。一人颤抖着手,抹开“泥人”脸上厚厚的污垢,将耳朵贴近其口鼻。片刻,他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是侯营官,还有气!”
雷勇急忙分开众人蹲下身,目光紧紧锁在那张被泥污覆盖的脸上。士兵们手忙脚乱地用随身水囊里的清水,小心冲洗那人头面部的污泥。
泥浆混着黑水流下,渐渐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
“是侯营官!真是侯营官!”一名老兵激动地喊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
陈杰长吁一口气,重重一拳捶在自己掌心:“这猴头!命真他娘的硬!”
“全力救治。”雷勇缓缓站直身体,只说了这四个字。
比起右翼几乎全军覆没、主将阵亡的彻底沉寂,左翼这片焦土,至少还留下了一点微弱却真实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希望。
这希望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就在侯晖被发现的喧嚣稍稍平息后不久,另一个消息从前线清点俘虏的队伍中传来。进攻左翼的江东军主将,贺齐,因其本部人马在火起时,所处位置距离右翼那个被周瑜强行打开的突围缺口太远,加之火势蔓延极快,形成不可逾越的火墙,未能及时撤出战场。
其所部三千余江东精锐,在烈火与随后淮军有条不紊的清剿扫荡中,战死超过大半,余下的人,或伤或疲,在绝望中放下了武器,尽数被俘。
而贺齐本人,在最后的抵抗中受伤,力竭被擒。
听到这个禀报,雷勇只是点了点头,脸上并无多少胜利擒获敌将的喜悦,比起他的兄弟,这些人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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