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剑尖颤抖。洛景修盯着那张圣旨,黄绸上朱红印记刺进瞳孔。
每一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却读不懂。或者说,不愿懂。先帝亲笔。
“废太子洛景修,勾结沈氏,意图谋反。证据确凿,着令……”
后面字迹模糊,被血迹晕染。但足够明白。
七年前那场变故,父皇震怒,沈家灭门,他被废黜流放——源头在这里。不是奸臣诬陷,是父皇亲令。
钟夏夏站在他身侧,呼吸轻不可闻。她看着圣旨,又看向张伯。老者背靠暗格,脸上挂着古怪笑容。
那笑容里有怜悯。
“殿下现在明白了?”张伯咳嗽,嘴角溢出血沫,“老臣只是……执行旨意。”
“为什么?”洛景修声音嘶哑,“沈家满门忠烈,钟老将军为朝廷镇守北境三十年。为什么……”
“功高震主啊。”张伯叹息,“沈家军只听沈帅号令,北境百姓只知沈家恩德。陛下夜不能寐,您说该不该除?”
钟夏夏握紧拳头。
指甲嵌进掌心,留下深深月牙痕。她想起灭门那夜,火光映红天际。父亲将她塞进密道前最后一句话:
“夏夏,活下去。别报仇……是陛下……”
那时不懂。
现在懂了。父亲早知道真凶是谁,所以让她别报仇。因为仇人是天子,报仇等于造反。
但她还是报了。
用七年时间蛰伏,嫁给洛景修,查清所有线索。终于走到这里,面对真相。
“所以您就做了那把刀?”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吓人,“张伯,我父亲视您为至交。我喊您一声世伯。”
张伯笑容僵住。
“贤侄女……”
“别这么叫我。”钟夏夏打断,“您不配。”
她往前走一步,洛景修拦住她。暗格里不止圣旨,还有机关。张伯手一直搭在暗格边缘,指节发白。
“小心。”
“他不敢。”钟夏夏盯着张伯眼睛,“引线已经点燃,这间密室迟早炸塌。他现在松手,大家一起死。”
张伯脸色变了。
“你……你怎么知道?”
“您右手小指在抖。”钟夏夏说,“每次撒谎都这样。我十岁那年,您骗我说父亲出征很快回来,小指就抖。”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父亲。
张伯沉默。良久,他苦笑:“贤侄女还是这么聪明。是,引线连着密室四角火药桶。老臣活不了,你们也逃不掉。”
“那就一起死。”
钟夏夏说得轻描淡写。洛景修转头看她,从她眼中看到决绝。不是赌气,是真这么想。
同归于尽。
“夏夏。”他握住她手腕,“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她甩开他手,走到张伯面前,蹲下。两人平视,像小时候她蹲在老人膝前听故事。
“张伯,最后一个问题。”
“问吧。”
“我父亲……临走前痛苦吗?”
张伯闭上眼睛。皱纹在脸上堆叠,像干涸河床。他嘴唇颤动,许久才发出声音:
“不痛苦。老臣……给了他痛快。”
钟夏夏点头。
然后抬手,一巴掌扇在张伯脸上。力道不大,但响声清脆。老人脸上浮起红印,他睁眼,眼神复杂。
“这一巴掌,替我父亲打的。”
她又抬手,第二巴掌。
“这一巴掌,替沈家三十七口打的。”
第三巴掌落下。
“这一巴掌,替我自己打的。”
打完,她起身,后退两步。手掌火辣辣疼,但她挺直脊背。眼泪在眼眶打转,硬是没掉下来。
洛景修看着她侧脸。
月光从密室天窗漏下来,照在她脸颊。那里有泪痕,但她没擦。她只是看着张伯,像看一个陌生人。
“现在,把圣旨给我。”
张伯摇头:“给了你们,老臣就真没活路了。”
“您本来就没活路。”洛景修开口,“引线燃到尽头,火药爆炸。您想拉着我们陪葬,但我们不会死。”
“殿下这么自信?”
“因为您怕死。”洛景修剑尖指向暗格,“真正想同归于尽的人,不会把手放在机关上。您在等什么?谈条件?”
张伯表情终于裂开。
恐惧从裂缝里渗出来,混着汗水和血水。他手确实在抖,不是装,是真怕。
“老臣……可以告诉你们另一件事。”他喘息,“关于殿下身上奇毒。”
钟夏夏眼神一凛。
“说。”
“毒不是老臣下的。”张伯快速说,“是陛下。七年前您被废黜时,陛下赐了杯酒。酒里有‘噬心散’,潜伏七年才会发作。”
洛景修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七年。
他想了无数可能,仇家,政敌,甚至身边人。唯独没想过父皇。那个从小教他治国之道的男人,亲手给他下毒。
“解药呢?”钟夏夏问。
“没有解药。”张伯说,“噬心散无药可解。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找到‘冰魄莲’。”张伯看向密室深处,“那东西生长在极寒之地,百年开花。传说能解百毒,但只是传说。”
钟夏夏记下这个名字。
冰魄莲。极寒之地。北境雪山或许有。他们本就打算去北境,现在多了一个理由。
“还有吗?”她逼问。
“没了。”张伯苦笑,“贤侄女,老臣知道的就这些。放老臣一条生路,圣旨你们拿走,火药机关我告诉你们怎么拆。”
洛景修和钟夏夏对视。
用眼神交流。
——信吗?
——不信,但可以试试。
——太冒险。
——一直都是冒险。
最终,洛景修点头。“先拆机关。”
张伯松了口气,手从暗格边缘移开。他指向密室四角:“火药桶在石砖后面,引线顺着墙缝走。切断主引线就行。”
“主引线在哪?”
“在……”张伯忽然停顿,眼神闪烁,“在老臣脚下这块地砖下。”
钟夏夏瞬间反应过来。
“退!”
但晚了。
张伯猛地跺脚,地砖下沉。轰隆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不是火药爆炸,是石门落下。四面出口同时被封死。
真正的陷阱在这里。
“哈哈哈哈哈!”张伯狂笑,嘴角溢出血沫,“两个小娃娃跟老夫斗?还嫩了点!”
他站起,虽然摇摇晃晃,但眼神得意。
“密室已成死地。没有出口,没有通风。空气够你们撑三个时辰,然后慢慢窒息而死。”
洛景修剑已出鞘。
但张伯退到暗格后,那里有铁栅栏升起,将他护在后面。栅栏粗如儿臂,剑砍不断。
“别白费力气。”张伯咳嗽,“这铁是玄铁所铸,殿下手中剑砍得动?”
确实砍不动。
剑刃劈在栅栏上,火花四溅,只留下浅痕。洛景修收剑,眼神冰冷。“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们?”
“不然呢?”张伯摊手,“殿下有通天本事,能破开三尺厚石门?”
钟夏夏没说话。
她在观察密室。四面石壁,头顶天窗,脚下地砖。张伯说空气够三个时辰,但火药味越来越浓。
引线还在燃烧。
张伯骗了他们。火药桶是真的,引线也是真的。刚才那些话,只是在拖延时间。
“他在等火药爆炸。”她低声说,“同归于尽是真心的。”
洛景修点头。
他也闻到了火药味。硫磺气息混着血腥,在密闭空间里愈发浓烈。必须尽快找到出路。
天窗?
他抬头。天窗离地三丈,大小仅容孩童通过。而且外面是实心岩层,就算爬上去也出不去。
地砖?
钟夏夏蹲下,敲击地面。声音沉闷,实心。只有张伯刚才跺脚那块地砖,声音空洞。
“下面是空的。”她说。
“但那是陷阱。”洛景修提醒,“张伯故意引我们过去。”
“也可能是生路。”钟夏夏站起身,“赌一把?”
“怎么赌?”
她没回答,径直走向那块地砖。张伯在栅栏后盯着她,眼神警惕。“贤侄女想做什么?”
“看看您给我们留了什么礼物。”
钟夏夏蹲下,手按在地砖边缘。没有立即掀开,先侧耳倾听。下面有风声,很微弱,但确实有风。
有风就有出口。
“洛景修。”她头也不回,“帮我戒备。”
洛景修站到她身侧,剑指张伯。只要对方有异动,剑就会刺出。虽然隔着栅栏,但能干扰。
钟夏夏用力掀开地砖。
没有机关,没有暗箭。下面是个黑洞,深不见底。风吹上来,带着潮湿水汽。
是地下河道。
张伯脸色变了。“不可能!下面应该是毒虫坑!”
“您被骗了。”钟夏夏冷笑,“建这地宫的人,留了后路。但没告诉您。”
地宫真正主人是谁?
不是张伯。他只是一个执行者,一个看守。真正建造这里的人,或许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走吧。”洛景修说。
“等等。”钟夏夏看向张伯,“圣旨。”
“你们都要死了还要圣旨?”
“死不死另说。”她伸手,“给我。”
张伯犹豫片刻,还是从怀中掏出圣旨,从栅栏缝隙塞出来。钟夏夏接住,卷好塞入怀中。
然后她走向栅栏。
“张伯,我父亲最后说了什么?真的只有‘给他痛快’?”
张伯眼神躲闪。
“说。”钟夏夏声音很轻,但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我要听原话。”
沉默。
良久,张伯开口,声音苍老得像从坟墓里传来:
“他说……‘告诉夏夏,别活在仇恨里。好好嫁人,生儿育女,平凡过一生。’”
钟夏夏眼眶红了。
但她没哭,只是点头。“谢谢。”
转身,她拉住洛景修手。“跳。”
“你先。”
“一起。”
两人对视,然后同时跃入黑洞。失重感袭来,耳边风声呼啸。下落时间很短,也许三息,也许五息。
扑通!
冰冷水流淹没头顶。
钟夏夏屏住呼吸,任由水流裹挟。黑暗中分不清上下左右,只能抓紧洛景修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光亮。
不是阳光,是磷光。地下河道两侧石壁长满发光苔藓,映得水面幽绿。水流变缓,她浮出水面,大口喘气。
洛景修在她身侧。
“没事?”
“没事。”她抹了把脸,“你呢?伤口碰水了。”
“死不了。”
两人爬上岸。岸边是粗糙石滩,到处散落白骨。有人骨,有兽骨,层层叠叠。这里死过很多人。
钟夏夏拧干衣服,打量四周。
巨大地下空洞,高不见顶。地下河蜿蜒向前,不知通向何处。磷光照亮有限范围,更远处是浓稠黑暗。
“找路。”洛景修站起,牵动伤口,闷哼一声。
钟夏夏扶住他。“先处理伤口。”
她撕下里衣还算干净的布条,沾水清洗他胸前刀伤。剑伤不深,但泡水后发白,边缘红肿。
“可能会化脓。”她皱眉,“必须尽快找药。”
“先离开这里。”洛景修握住她手,“张伯发现我们没死,可能会追来。”
“他追不了。”钟夏夏说,“密室火药马上爆炸,整座地宫都会塌。他要么逃,要么埋在里面。”
话音刚落,上方传来闷响。
不是爆炸,是坍塌。巨石滚落声混着结构断裂声,隔着岩层依然清晰。地面微微震动,石屑簌簌掉落。
地宫完了。
连带里面所有秘密,所有证据,所有过往。张伯或许逃了,或许没逃。但已经不重要。
仇报了。
钟夏夏靠着石壁坐下,感觉浑身力气被抽空。七年执着,七年谋划,终于走到终点。
却没有想象中痛快。
只有空虚,还有疲惫。像走完很长很长的路,却发现终点不过是一片荒原。
洛景修坐到她身边。
“想哭就哭。”
“不想哭。”她仰头看头顶黑暗,“只是……有点累。”
他揽过她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动作很轻,避开伤口。两人就这么坐着,听地下河流淌。
“后悔吗?”他问。
“后悔什么?”
“嫁给我。”洛景修声音低沉,“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卷入这些事。或许真能如沈将军所愿,平凡过一生。”
钟夏夏笑了。
笑声在空洞里回荡,有些凄凉。“洛景修,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就算没嫁你,我也会查清真相。沈家三十七条人命,我不能当没发生过。”
“但你可以选择更安全的方式。”
“安全?”她转头看他,磷光映亮她侧脸,“这世道,女子想要安全,就得装傻,装乖,依附男人。我不愿意。”
她顿了顿。
“我父亲教我读书习武,不是让我当笼中雀。他教我‘沈家儿女,脊梁不能弯’。就算死,也要站着死。”
洛景修沉默。
许久,他轻声说:“沈将军教得很好。”
“是啊。”钟夏夏闭上眼睛,“所以他死了。教得太好,陛下容不下。”
又是沉默。
只有水声潺潺,像在呜咽。磷光明明灭灭,照出两人相依身影。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时间失去意义。
不知坐了多久。
钟夏夏忽然站起。“该走了。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往哪走?”
她看向地下河下游。“水往低处流,下游可能有出口。就算没有,也能找到更开阔的地方。”
洛景修点头,撑着她手臂起身。
两人沿河岸前行。脚下白骨硌脚,踩上去咔嚓作响。磷光苔藓提供微弱照明,勉强看清前路。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
前方出现岔路。地下河分出两条支流,一条向左,一条向右。左边那条水流湍急,水声轰鸣。右边平缓,几乎静止。
“选哪条?”钟夏夏问。
洛景修观察片刻。“左边。水流急说明落差大,可能通向地面。”
“但危险。”
“右边死水,可能是死胡同。”他分析,“而且死水易滋生毒虫,更危险。”
钟夏夏同意。
两人转向左边支流。越往前走,河道越窄,水流越急。石壁湿滑,长满青苔,无处下脚。
必须焯水。
钟夏夏先下水,试探深度。水及腰,冰冷刺骨。水流冲击力很大,稍有不慎就会被冲走。
“抓紧我。”洛景修随后下水,从身后环住她腰,“我在后面挡着。”
两人缓慢前进。
水流拍打身体,带走体温。钟夏夏牙齿打颤,但咬牙坚持。洛景修更糟,伤口泡在冰冷水里,疼痛加剧。
但他没出声。
只是手臂收紧,将她护在怀里。用身体为她挡去大部分冲击。钟夏夏感觉到他颤抖,知道他撑不了多久。
“快到了。”她鼓励,“前面有光。”
不是磷光,是自然光。虽然微弱,但确实是日光。出口就在前方,也许百步,也许更近。
希望让人生出力气。
两人加快速度,逆流而上。水流越来越急,几乎站不稳。最后一段,河道突然收窄,变成仅容一人通过的裂缝。
“我先过。”钟夏夏说。
她侧身挤进裂缝。石壁粗糙,刮破肩膀皮肤。但顾不得了,光亮就在前面。挤过最窄处,前方豁然开朗。
是个水潭。
地下河从这里涌出,汇入潭中。潭水清澈,能看见底部卵石。而潭边——有个人。
背对他们,蹲在岸边洗手。
听到动静,那人回头。是个年轻男子,穿着粗布衣衫,手里拿着渔网。看见他们,他瞪大眼睛。
“你们……从哪冒出来的?”
钟夏夏和洛景修对视。
这里有人,说明离地面很近。而且看男子打扮,是普通百姓,不是追兵。
“我们迷路了。”钟夏夏爬上岸,尽量让语气平和,“请问这是哪里?”
男子警惕打量他们。
两人浑身湿透,衣衫破烂,满身伤痕。怎么看都不像迷路,更像逃难。
“你们是……逃犯?”男子后退一步。
“不是。”洛景修开口,声音虚弱但威严,“我们是商队护卫,遭遇沙匪,侥幸逃生。”
这个解释勉强合理。
男子脸色稍缓。“这里是黑水河下游,离雍州城八十里。你们运气真好,能从地下河活着出来。”
雍州。
钟夏夏心一沉。雍州是张伯地盘,刺史是他门生。这里不安全。
“多谢。”她拱手,“能否指条去北境的路?”
“北境?”男子皱眉,“那可远了,得穿过整个雍州地界。而且最近边关不安宁,匈奴时常骚扰。”
“我们必须去。”
男子犹豫片刻,指向北方。“沿黑水河往北走,五十里外有个渡口。那里有商队去北境,可以搭便车。”
“多谢。”
钟夏夏从怀中掏出块碎银——地宫里顺手拿的,塞给男子。“一点心意,买些酒喝。”
男子推辞,但她坚持。
最终收下,男子态度更和善。“你们伤得不轻,我家就在附近。要不先包扎一下?”
洛景修摇头。
“不必,我们赶时间。”
“那等等。”男子跑开,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个布包。“里面是干粮和伤药。路上用。”
钟夏夏接过,真心道谢。
乱世里,这种善意难能可贵。她记下男子样貌,想着若有朝一日安稳,定要报答。
两人告别男子,沿河岸北行。
走出不远,洛景修忽然踉跄。钟夏夏扶住他,摸到他额头滚烫。发烧了。
伤口感染,加上冰冷河水,铁打的身体也撑不住。
“必须找地方休息。”她环顾四周,“前面有片树林,先去那里。”
洛景修想拒绝,但眼前发黑,说不出话。只能由她扶着,跌跌撞撞走进树林。
树林深处有间废弃木屋。
猎人留下的,简陋但能遮风挡雨。钟夏夏扶他躺下,升起火堆。然后解开他衣衫,检查伤口。
果然化脓了。
胸前一圈红肿,中心流出黄白脓液。她咬牙,用匕首在火上烤红,准备清创。
“忍着。”
洛景修点头,咬住一根木棍。
匕首划开皮肉,脓血涌出。他身体紧绷,额头青筋暴起,但没哼一声。钟夏夏快速清理腐肉,撒上男子给的药粉。
药粉刺激伤口,他闷哼一声。
“快好了。”她动作不停,用干净布条包扎,“睡一觉,明天应该能退烧。”
包扎完,她累得坐倒在地。
火堆噼啪作响,温暖驱散寒意。她看着洛景修沉睡侧脸,伸手探他额头。还是烫,但比刚才好些。
必须弄到更多药。
还有食物,水,干净衣物。他们现在像两个乞丐,走到哪都惹眼。雍州境内不安全,必须尽快离开。
但她现在动不了。
疲惫像山压下来,眼皮沉重。钟夏夏强撑精神,往火堆里添柴。不能睡,得守夜。
可最终没撑住。
她靠坐在墙边,意识逐渐模糊。梦里回到七年前,沈家大院火光冲天。父亲推她进密道,眼神决绝。
“夏夏,活下去。”
然后门关上,黑暗吞没一切。她哭喊,捶打石门,但无济于事。最后只剩她一个人,在黑暗里爬行。
不知道爬了多久。
前方出现光亮。她爬出去,看见洛景修站在那里,朝她伸手。
“夏夏,过来。”
她抓住那只手。
温暖,有力,将她从黑暗里拉出来。然后她醒了。
天亮了。
晨光从木屋缝隙漏进来,照在洛景修脸上。他还在睡,但呼吸平稳许多。额头温度降了,烧退了。
钟夏夏松口气。
她轻手轻脚起身,走出木屋。树林里鸟鸣清脆,空气清新。黑水河在不远处流淌,波光粼粼。
平静得不像真实。
她走到河边,捧水洗脸。冷水刺激皮肤,让人清醒。然后她看见水中倒影——狼狈不堪,但眼神坚定。
还活着。
仇报了,毒未解,前路未卜。但还活着,和他一起。
这就够了。
她回到木屋,洛景修已经醒了。靠在墙上,正试着活动手臂。看见她,他笑了。
“早。”
“早。”她走过去,探他额头,“烧退了。伤口还疼吗?”
“一点。”他握住她手,“你呢?昨晚没睡好?”
“睡了会儿。”她抽回手,拿出干粮分给他,“吃完上路。必须在张伯的人发现前离开雍州。”
洛景修点头。
两人沉默吃饭。干粮很硬,但能填肚子。吃完,钟夏夏帮他重新包扎伤口,换药。
动作熟练,像做过无数次。
“你以前照顾过伤员?”洛景修问。
“嗯。”她系紧绷带,“沈家军里待过。父亲说,沈家人不能只会享福,也得吃得了苦。”
“沈将军教得对。”
包扎完,两人收拾东西离开木屋。沿河岸继续北行,脚步比昨天轻快。洛景修伤势好转,钟夏夏精神恢复。
中午时分,抵达渡口。
确实如男子所说,这里有商队聚集。骆驼、马车、货物堆积,人来人往。大多是往北境去的商队,运皮毛药材。
钟夏夏观察片刻,选中一支小队。
只有五匹骆驼,三个商人。看起来朴实,不像奸诈之辈。她上前搭话。
“请问,往北境去吗?”
领头的是个中年汉子,打量他们。“去。但载不了人,货满了。”
“我们可以付钱。”钟夏夏掏出更多碎银,“只求搭个便车,到北境就行。”
汉子掂量银子,又看他们狼狈模样。
“逃难的?”
“算是。”
汉子沉吟片刻。“行吧。但丑话说前头,路上遇到官府盘查,你们自己应付。我们只是普通商队,惹不起事。”
“明白。”
汉子让他们骑上两匹备用骆驼。商队启程,沿官道北行。骆驼步伐稳健,坐在上面省力不少。
钟夏夏和洛景修并骑。
“到了北境,先找冰魄莲。”她低声说,“解你的毒。”
“不急。”
“急。”她看他,“我不想守寡。”
洛景修愣住,随即笑了。笑容牵动伤口,变成咳嗽。但眼神温柔,像融化的雪。
“好,听你的。”
商队行进缓慢,日落前只走了三十里。在驿站歇脚时,钟夏夏听见其他商人议论。
“听说了吗?地宫塌了。”
“哪个地宫?”
“就南边那个,传说有宝藏的。昨晚突然塌陷,整座山都陷下去了。死了不少人呢。”
“官府怎么说?”
“能怎么说?天灾呗。但有人说看见火光,像是火药炸的……”
钟夏夏和洛景修对视。
张伯真没逃出来。或者说,他选择了同归于尽。地宫塌陷,所有秘密永远埋藏。
也好。
人死债消。张伯欠沈家的,用命还了。至于背后真正元凶——当今陛下,来日方长。
“客官。”驿站伙计端来饭菜,“您的羊肉汤。”
钟夏夏道谢,将汤推到洛景修面前。“多喝点,补身体。”
“你呢?”
“我吃饼就行。”
洛景修没说话,舀起一勺汤喂到她嘴边。动作自然,像做过无数次。钟夏夏愣住,周围商人投来目光。
她脸红,但还是张嘴喝了。
“我自己来。”
“别动。”他又喂一口,“你照顾我一夜,该我照顾你了。”
这话说得平淡,但钟夏夏眼眶发热。她低头,默默喝汤。羊肉炖得烂,汤浓味鲜。暖流滑过喉咙,温暖肠胃。
也许,这就是平凡日子。
没有追杀,没有阴谋,只有两个人互相照顾,吃一顿热饭。简单,却珍贵。
饭后,两人回房休息。
驿站房间简陋,但干净。只有一张床,不大。钟夏夏看着床,又看看洛景修。
“你睡床。”她说,“我打地铺。”
“一起。”洛景修拉住她,“床够大。”
“你伤……”
“伤在胸口,不碍事。”他躺下,往里挪了挪,“上来。”
钟夏夏犹豫片刻,还是和衣躺下。床确实小,两人必须紧贴。她背对他,能感觉他胸膛温度。
还有心跳。
沉稳,有力,让人安心。
“夏夏。”黑暗里他叫她。
“嗯?”
“等毒解了,仇彻底报了,我们找个地方隐居。生几个孩子,教他们读书习武。好不好?”
钟夏夏没立刻回答。
许久,她轻声说:“好。”
一个字,承载太多承诺。隐居,孩子,平凡生活——这些她从前不敢想的东西,现在有了轮廓。
因为身边有他。
窗外传来虫鸣,远处有商队驼铃叮当。夜色温柔,笼罩这座边塞驿站。两人相拥而眠,像世间最普通的夫妻。
而远方,雍州城灯火通明。
刺史府里,新任刺史正在看密报。地宫塌陷,张伯身亡,洛景修和钟夏夏下落不明。
“废物。”刺史冷笑,“连两个重伤之人都杀不了。”
幕僚低声问:“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追。”刺史斩钉截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陛下密令,绝不能让他们活着到北境。”
“但北境是沈家旧部地盘……”
“那就更要在他们进入北境前截杀。”刺史挥手,“调兵,封锁所有通往北境的要道。悬赏,重金买他们人头。”
“是!”
命令传达,雍州境内暗流涌动。但驿站里,两人浑然不觉,沉沉睡去。
梦里没有刀光剑影。只有阳光,草原,还有两个孩子奔跑嬉笑。
洛景修在教儿子射箭,钟夏夏抱着女儿看。多美好的梦。但愿有一天,能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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