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开始坍塌。第一块巨石砸进密室,砸碎镶金地砖。
老者尖叫声淹没在石料断裂巨响里。
火把摇晃,光线明灭,照亮他扭曲脸庞。钟夏夏抓住洛景修手腕。
“走!”
她声音斩断他所有迟疑。老者掀开圣旨那一刻,他脑子嗡鸣一片。
先帝亲笔朱批,字字诛心。原来背叛从那么早就开始。但此刻不能想。
第二块巨石落下,砸中老者右肩。骨头碎裂声清脆可闻。他惨叫着扑向暗格,想抓什么东西。
洛景修甩开钟夏夏手,箭步冲过去。
“你做什么!”她厉喝。
他没回答。剑尖挑起暗格里另一卷黄绸,塞入怀中。回身时,第三块巨石落下,彻底封死密室出口。
烟尘滚滚。
火把熄灭,只剩墙壁长明灯幽绿光芒。光线里,老者趴在地上喘气,右臂诡异弯曲。他抬头看洛景修,咧嘴笑。
“殿下……咳咳……逃不掉了……”
钟夏夏环顾四周。三面石壁,一面是封死出口。顶上裂缝蔓延,更多碎石簌簌掉落。绝路。
不,不是绝路。
她想起那张地图。父亲绝笔信化成灰烬前,她瞥见背面小字:“神像左耳三寸,有生门。”
当时以为指地宫入口。
现在懂了。所谓生门,不是进路,是退路。
“左耳!”她拽洛景修,“神像左耳!”
老者听见这话,挣扎着爬起。“想逃?做梦……”他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什么东西。
引线嗤嗤燃烧。
不是火药,是毒烟。墨绿色烟雾迅速弥漫,带着刺鼻甜腥味。钟夏夏捂住口鼻,眼泪瞬间涌出。
毒烟灼烧眼睛和喉咙。
“闭气!”洛景修撕下衣袖,浸入墙角水槽。水已浑浊,但顾不得。他一块捂她口鼻,一块捂自己。
但撑不了多久。
毒烟越来越浓,长明灯光芒变成诡异绿雾。视线模糊,呼吸艰难。钟夏夏咬破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
神像在密室西北角。
十步距离,此刻像千里。她抓住洛景修手,两人半匍匐前进。碎石划破手掌膝盖,血痕混入尘土。
老者笑声从烟雾深处传来。
“没用的……这毒叫‘蚀骨香’……吸入三息……筋骨皆软……”
确实,四肢开始发麻。
钟夏夏感觉手指不听使唤,像不是自己的。洛景修更糟,他本就重伤未愈,此刻脚步踉跄,几乎摔倒。
“景修!”她撑住他。
“你先走……”他推她,“找机关……”
“一起!”
她吼出这两个字,嘶哑得不成声。吼完拽起他胳膊,架在自己肩上。两人跌跌撞撞扑向神像。
三丈。
两丈。
一丈。
神像石耳近在咫尺。钟夏夏伸手摸索,指尖触到冰凉石面。哪里有机关?光滑一片,只有雕花纹理。
“三寸……”洛景修喘息,“地图说左耳三寸……”
她顺着耳廓往下量。虎口张开,拇指到中指距离约五寸。对折再对折,目测位置。第三指节处,有细微凸起。
按下。
石壁无声滑开。
不是门,是道狭窄裂缝,仅容一人侧身通过。里面漆黑,不知通向哪里。但此刻没得选。
“进!”
她推洛景修先入。自己转身,看向烟雾深处。老者趴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这边。不甘,怨毒,还有一丝解脱。
引线燃到头了。
不是毒烟引线,是真正火药引线。嗤嗤声骤然变响,火光明灭逼近。老者最后笑了,声音轻得像叹息。
“贤侄女……告诉沈兄……我……对不住……”
轰!
爆炸从密室中心炸开。气浪将钟夏夏掀进裂缝。洛景修拽住她手腕,两人滚入黑暗。身后石壁轰然闭合。
最后一瞬,她看见火光吞没老者身影。接着是彻底黑暗。和寂静。
只有彼此粗重喘息,还有碎石滚落声。钟夏夏趴在洛景修身上,动弹不得。后背火辣辣疼,估计被气浪灼伤。
“夏夏?”他声音发颤。
“活着。”她撑起身,“你呢?”
“肋骨……可能断了。”
黑暗中,她摸索他身体。胸前铠甲碎裂,手指触到断裂骨茬。他闷哼一声,抓住她手。
“别碰。”
“必须固定。”她撕开自己里衣下摆,“否则碎骨刺穿肺腑,你会死。”
“没东西固定。”
“有。”她扯下他腰带,连同碎裂铠甲残片。摸索着将布条缠过他胸膛,用铠甲碎片做夹板。
动作粗糙,但有效。
洛景修咬紧牙关,冷汗浸透鬓发。她包扎完,靠坐在石壁边,也累得虚脱。黑暗无边无际,只有两人呼吸声。
“这是哪?”她问。
“不知道。”他停顿,“但空气流动,应该不是死路。”
确实,有微弱气流拂过脸颊。带着水汽和腥味,像地下河。钟夏夏燃起火折子——只剩最后一根。
微光照亮狭窄通道。
天然石缝,仅容一人通行。石壁湿滑,长满苔藓。脚下是倾斜坡道,向下延伸,深不见底。
“只能往下。”她站起,“我扶你。”
“你先走。”洛景修按住她肩膀,“我断后。”
“断什么后?”她气笑了,“后面是封死石壁。洛景修,这种时候别逞英雄行吗?”
他沉默片刻,低笑:“行。”
两人互相搀扶,蹒跚向下。坡道湿滑,好几次差点摔倒。火折子光线微弱,勉强照亮前方几步。
走了约莫半炷香时间。
前方出现水声。不是溪流潺潺,是汹涌奔流,轰鸣震耳。空气湿度骤增,石壁凝结水珠。
“地下河。”洛景修说。转过弯道,景象豁然开阔。
巨大地下空洞,穹顶高不可见。一条漆黑河流横亘眼前,宽逾十丈,水流湍急。河面泛着诡异磷光,映亮整个空间。
河对岸有微弱光亮。像出口。
但怎么过河?没有船,没有桥,河水漆黑如墨,看不清深浅。钟夏夏捡起石块扔进去。
噗通一声。
没有溅起水花,石块直接沉没。连个气泡都没冒。这河,不对劲。
“别碰水。”洛景修拉住她,“你看河面。”
磷光闪烁处,隐约可见白色东西漂浮。不是泡沫,是骨头。人骨,兽骨,层层叠叠,随水流沉浮。
这条河吞没无数生命。
“绕路?”她环顾四周。空洞呈椭圆形,左右两侧石壁陡峭,没路。只有沿河岸走,看有没有狭窄处。
两人沿右岸前行。
脚下碎石硌脚,石壁不时滴落冰冷水珠。钟夏夏举着火折子,光线越来越暗。燃料快烧尽了。
“等等。”洛景修忽然停下。
他盯着石壁上刻痕。不是天然形成,是人工凿刻。线条简单,勾勒出奇异图案:一个人跪在河边,双手捧起水。
下一幅,那人倒下。第三幅,骨架浮出水面。警告。
“这水沾不得。”钟夏夏抿紧嘴唇,“但不过河,我们困死在这里。”火折子噗一声熄灭。
最后光线消失瞬间,她看见对岸光亮增强。不是自然光,是火光。有人在那边点燃火把。
不止一个火把。
是许多火把,连成一片。火光映出人影晃动,还有金属反光。铠甲,武器,军队。
追兵竟在地宫另一头等着。
“他们知道生门。”洛景修声音冷下来,“张伯不是最终主使,他只是棋子。真正布局的人,算到我们会逃到这里。”
对岸传来喊话声。
隔着汹涌河水,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辨出几个词:“殿下……投降……留全尸……”
钟夏夏冷笑。“留全尸?真大方。”
“他们不敢过河。”洛景修分析,“说明这河他们也没办法。我们还有时间想办法。”
“什么办法?飞过去?”
话刚出口,她顿住。抬头看穹顶。太高,看不清。但磷光映照下,隐约有阴影垂挂。
是钟乳石?
不,形状不对。更长,更细,像绳索。她燃起最后一点火星——火折子残余温度,勉强照亮上方。
藤蔓。
巨大地下藤蔓,从穹顶垂下,密密麻麻。有些垂到河面,有些挂在石壁。藤蔓粗如手臂,表面湿滑。
“爬过去。”她说。洛景修跟着抬头,皱眉:“承重?”
“试了才知道。”
她选中最近一根藤蔓。离岸三丈,末端浸入河水。她拽了拽岸上部分,结实,根系深扎石缝。
“我先。”她脱下外袍,撕成布条缠住手掌,“你伤重,等我固定好接应。”
“不行。”
“洛景修。”她转身看他,“现在不是争论时候。你肋骨断了,爬一半掉下去,我们都死。”
他嘴唇抿成直线。最终让步:“小心。”
钟夏夏抓住藤蔓,试了试韧性。然后纵身跃起,双腿缠住藤绳。湿滑表面几乎抓不住,她靠臂力一点点向上。
手掌很快磨破。
布条浸透血水,黏腻难握。她咬牙,不看下面漆黑河水,只盯着对岸火光。一尺,两尺,一丈。
藤蔓开始摇晃。
根系在石缝里松动,碎石簌簌掉落。她停在半空,等摇晃平息。冷汗浸透后背,混着灼伤疼痛。
“继续!”洛景修在下面喊。
她深吸气,再次移动。这次更快,不顾手掌撕裂痛楚。爬到藤蔓中段时,对岸火把突然密集。
他们被发现了。箭矢破空而来。
不是射她,是射藤蔓。他们想断她生路。箭矢钉入藤身,木屑纷飞。一根,两根,藤蔓开始倾斜。
“夏夏!跳回来!”来不及了。
她离对岸更近。钟夏夏心一横,双腿松开,整个人顺着藤蔓滑下。不是回滑,是朝对岸方向滑。
利用倾斜角度,像荡秋千。
速度越来越快。风刮过脸颊,河面磷光在脚下流淌。对岸景象迅速拉近:士兵举着火把,弓箭手搭箭。
她看见领头者脸。熟人。
东宫侍卫统领,赵莽。洛景修曾经的部下,如今提着刀站在对岸。眼神冰冷,像看死人。
藤蔓荡到最高点。
离岸还有两丈。钟夏夏松手,身体在空中划出弧线。下面就是漆黑河水,白骨浮沉。
她摔在岸边碎石滩上。
翻滚,卸力,后背撞上石壁。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咳出血沫。但活着,过来了。
赵莽带着士兵围上来。
火把照亮她狼狈模样。衣衫破烂,满身血污,手掌血肉模糊。但她抬起头,笑了。
“赵统领,别来无恙。”
赵莽脸色铁青:“钟姑娘,束手就擒吧。殿下呢?”
“死了。”她说得轻松,“地宫塌了,埋里面了。你们回去复命吧。”
“尸体呢?”
“炸碎了,找不着。”她撑着石壁站起,“要不赵统领过河找找?说不定能拼出个人形。”
赵莽眼神一冷:“拿下!”
士兵上前。钟夏夏没抵抗,任由他们捆住双手。绳索勒进伤口,她眉头都没皱一下。
“统领不过河确认确认?”她继续挑衅,“万一殿下没死,你这复命可就出纰漏了。”
这话戳中赵莽心病。
他确实需要确认洛景修死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眼前这河……他看向漆黑水面,眼底闪过忌惮。
“这河什么来历?”他问手下。
一个老卒低声回答:“统领,本地人叫它‘冥河’。鹅毛沉底,血肉化骨。碰不得。”
“没有船?”
“木船入水即沉,皮筏撑不过三息。”老卒摇头,“只有一种东西能浮:百年以上阴沉木。”
赵莽皱眉:“哪里找阴沉木?”“难。”老卒苦笑,“可遇不可求。”
钟夏夏听着,心里盘算。阴沉木……她想起地宫密室那些家具。紫檀,花梨,但都不是阴沉木。
等等。
张伯书案。那张乌黑书案,触手冰凉,纹理奇异。当时觉得奢侈,现在想来——
“我知道哪有阴沉木。”她忽然开口。所有目光集中过来。
赵莽眯起眼:“钟姑娘想耍什么花样?”
“花样?”她笑,“我想活命。带你们找到阴沉木,造筏过河,确认洛景修死亡。然后你们放我走,如何?”
“你觉得我会信?”
“你可以不信。”她耸肩,“那就困在这里,等朝廷问罪。延误军机,放走钦犯——赵统领有几颗脑袋?”
赵莽沉默。
他在权衡。钟夏夏不急,靠石壁休息。后背灼伤火辣辣疼,手掌伤口渗血。但她表情平静,甚至悠闲。
“阴沉木在哪?”赵莽终于问。
“地宫仓库。”她答,“张伯收藏无数珍奇,我在清单上见过‘千年乌木三丈’。乌木就是阴沉木。”
“地宫已塌。”
“主室塌了,仓库在侧殿,可能还在。”她停顿,“当然,也可能塌了。赌不赌?”
赵莽盯着她,像要看穿她心思。钟夏夏坦然回视,眼神清澈。谎话最高境界,是真假掺半。
阴沉木确实在仓库。
但仓库位置,她没说。侧殿有两条通道,一条通仓库,一条通——另一条地下河支流。
“我带你们去。”她主动说,“但先松绑。这手快废了,怎么带路?”
赵莽示意士兵松绑。
绳索解开,手腕一圈深紫勒痕。钟夏夏活动手指,捡起地上一块碎石。在石壁上画简单地图。
“我们现在在这里。”她点出一个位置,“回走三百步,有岔路。左拐进侧殿区域,右拐是死路。”
“你最好别骗我。”
“骗你对我没好处。”她扔掉碎石,“走吧,趁我还有点力气。”
赵莽留下半数人守河岸,带另一半押着她往回走。通道狭窄,火把光芒跳跃。钟夏夏走在前头,步伐平稳。
她在记录。
石壁特征,转角角度,脚下碎石分布。这些细节刻进脑子。机会只有一次,必须把握。
走了一炷香时间。
前方出现岔路,和她画的一模一样。赵莽看向她,等她选择。钟夏夏毫不犹豫左拐。
通道变宽,石壁出现雕花。侧殿区域到了。
这里受损较轻,只有零星落石。走廊两侧有房间,门扉半掩。她推开最近一扇门,里面堆满箱笼。
珠宝,玉器,丝绸。
士兵们眼睛发直。赵莽呵斥:“不许动!先找阴沉木!”
钟夏夏继续往里走。仓库在最深处,她记得。穿过三间藏宝室,推开一扇厚重铁门。
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巨大空间,整齐堆放木料。紫檀,黄花梨,金丝楠……最里面,三根乌黑巨木横陈。
每根长三丈,径粗两尺。
表面光滑如镜,泛着金属光泽。触手冰凉,重量惊人。确实是千年阴沉木。
“就是它。”钟夏夏拍拍木料,“解成板材,绑成筏子,足够载十人过河。”
赵莽眼中闪过喜色。“来人!解木!”
士兵们上前,却面面相觑。怎么解?没带锯子斧头,阴沉木坚硬如铁,普通刀剑砍不动。
钟夏夏提醒:“侧殿工具房有铁锯。张伯既然收藏木材,必有加工工具。”
赵莽立刻派人去找。
等待时间,她靠坐木料堆旁,闭目养神。实际在听,在记。士兵脚步声,交谈声,工具碰撞声。
工具房在走廊另一头。
铁锯取来,十人合力,开始解木。锯齿摩擦木料,发出刺耳尖啸。火花四溅,进展缓慢。
钟夏夏睁开眼。
“太慢。不如直接滚木料去河边,搭简易浮桥。”
“浮桥?”
“三根木料并排,绳索固定,铺上木板。”她比划,“虽然不稳,但能过人。总比造筏快。”
赵莽思忖片刻,点头。
“就依你。”
士兵们捆绑木料,用粗绳拖拽。阴沉木沉重,十人拖一根都吃力。钟夏夏帮忙推,实际在调整方向。
她要让木料滚过特定位置。
侧殿地下有暗渠,连通地下河支流。那是第二条逃生路。但暗渠入口隐蔽,需要重压触发。
第一根木料滚过。没反应。
第二根滚过。经过某块地砖时,她听见轻微“咔哒”声。成了。暗渠机关启动,但入口未开。
需要第三根木料,滚过同一个位置。
“用力!”赵莽催促。
士兵们咬牙拖拽第三根木料。钟夏夏跟在后面,手心出汗。近了,更近了。木料碾过机关砖——
地砖无声下沉。
幅度很小,但足够。缝隙出现,阴湿水汽溢出。她记住了那个位置。
三根木料拖到河边,花了一个时辰。
士兵们累瘫在地。赵莽指挥他们绑浮桥:木料并排,绳索捆紧,铺上从侧殿拆下的门板。
简易浮桥搭成,伸向河面。
漆黑河水吞没前端,浮桥晃晃悠悠,但没沉。阴沉木果然能浮。赵莽松口气,点出五人。
“你们先过。”
五个士兵战战兢兢上桥。浮桥摇晃剧烈,他们蹲下身子,手脚并用爬行。速度极慢,像五只畏缩的虫。
钟夏夏站在岸边看。
手掌伤口又开始渗血,她撕下衣摆重新包扎。动作慢条斯理,心里计算时间。五个士兵爬到河心。
最前面那个突然惨叫。不是落水,是有什么东西从河里跳出来,咬住了他脚踝。
磷光映照下,那东西露出全貌。
像鱼,但长着四肢。满口尖牙,咬住就不松口。士兵挣扎,更多怪鱼跳出水面。
“水里有东西!”后方士兵尖叫。
他们想往回爬,但浮桥摇晃太厉害。一个失衡,扑通落水。连个水花都没溅起,直接沉没。
剩下三个趴在桥上不敢动。
怪鱼啃咬浮桥,尖牙摩擦阴沉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但木料太硬,咬不动。它们转向更软的目标——
人。
第二个士兵被拖下水。
第三、第四个拼命往回爬。但怪鱼跃起,咬住他们胳膊、腿。惨叫声混合河水奔流声,在空洞里回荡。
赵莽脸色煞白。“放箭!放箭!”
岸上弓箭手搭箭,却不敢射。怕误伤同伴,怕射断浮桥。犹豫间,最后两个士兵也被拖下水。
河面恢复平静。只有浮桥空空荡荡,随水流晃动。五个人,就这么没了。连尸体都没浮上来。
“这河……”赵莽声音发颤。
“我说了,冥河。”钟夏夏语气平淡,“阴沉木能浮,但不代表安全。河里的东西,饿了几百年。”
赵莽猛地转头瞪她:“你早知道!”
“知道。”她承认,“但我说了,你会信吗?赵统领,你想确认洛景修死亡,就得冒险。”
“你——”话未说完,对岸传来动静。
火把光芒里,一个人影出现在河边。高大,挺拔,虽然衣衫褴褛,但站得笔直。
洛景修。
他没死。不仅没死,还过了河——用钟夏夏留下的藤蔓。此刻他站在对岸,隔着漆黑河水,看向这边。
目光锁定钟夏夏。“夏夏。”他声音穿透水声,“过来。”
赵莽立刻拔刀架在她脖子上:“殿下好本事。但钟姑娘在我手里,您还是束手就擒吧。”
洛景修笑了。
笑得冰冷,笑得杀气四溢。“赵莽,你跟了我五年。知道我底线是什么吗?”
赵莽手一抖。
“动我可以。”洛景修一字一句,“动她,你得死。”话音落,他动了。
不是过河,是沿着对岸奔跑。速度极快,目标明确——上游某处。钟夏夏瞬间明白他要做什么。
断流。或者引开怪鱼。
她看向赵莽:“统领,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杀了我,然后被洛景修千刀万剐。第二,拿我当人质,谈条件。”
赵莽眼神挣扎。
最终,刀锋移开半寸。“所有人戒备!弓箭手准备!”
士兵们搭箭瞄准对岸。但洛景修已消失在黑暗中。只有火把光芒摇曳,照不亮他踪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赵莽不耐烦时,上游传来巨响。不是爆炸,是巨石滚落声。接着河水突然变急,水位开始下降。
洛景修在上游垒石截流。
虽然截不断整条河,但能制造短暂空隙。水位下降,露出河床——遍布白骨,还有无数蠕动的黑影。
怪鱼暴露在空气里,开始挣扎。它们离不开水。
“就是现在!”钟夏夏厉喝,“过河!”
她率先冲上浮桥。赵莽反应过来,带人跟上。浮桥不再摇晃,因为水位下降,桥身几乎贴河床。
奔跑。
不顾脚下白骨,不顾两侧挣扎怪鱼。她眼里只有对岸,那个等着她的人。十丈距离,此刻短得像一步。
身后传来惨叫。
有士兵被垂死怪鱼咬住,摔倒,被更多鱼淹没。但钟夏夏没回头,继续跑。
五丈。三丈。一丈。
她跃上岸,扑进洛景修怀里。冲击力让他踉跄后退,但双臂稳稳接住她。怀抱滚烫,带着血腥味和汗味。
“疼吗?”他问。
“疼。”她答,“但你更疼。”
确实,他脸色苍白如纸,胸前布条渗出血迹。肋骨断口可能移位了。但他笑着,低头吻她额头。
“活着就好。”
赵莽带着剩余士兵上岸,还剩八人。个个狼狈不堪,惊魂未定。他们围成半圆,刀剑指向两人。
洛景修将钟夏夏护在身后。“赵莽,谈笔交易。”
“殿下现在没资格谈交易。”
“我有。”洛景修从怀中掏出那卷黄绸,展开。先帝圣旨,朱批刺眼。“这上面写着什么,你不好奇?”
赵莽瞳孔收缩。
他认得那卷轴形制。皇家密旨,非重大事不用。内容……他不敢猜。
“陛下密令,诛杀废太子洛景修,沈氏余孽钟夏夏。”洛景修缓缓念出,“执行者,东宫侍卫统领赵莽。事成,擢升三品,赐黄金万两。事败,诛九族。”
每句话都像重锤。
赵莽脸色惨白:“你……你怎么……”
“张伯临死前给的。”洛景修卷起圣旨,“当然,这不是原件。原件在陛下手里,这只是誊抄本。”
“那又如何?”
“誊抄本上有陛下私印。”洛景修勾起嘴角,“你说,如果这份东西流出去,天下人会怎么想?残杀手足,诛杀功臣之后——陛下圣名,还要不要?”
赵莽握刀的手开始颤抖。
这是诛心之计。圣旨内容一旦公开,朝野震动。陛下为保名声,必定弃车保帅。而赵莽,就是那个“车”。
“你想怎样?”他声音干涩。
“简单。”洛景修说,“放我们走。圣旨归你,你回去复命,就说我们已经死了,尸体沉入冥河,无从查找。”
“陛下不会信。”
“他会信。”钟夏夏开口,“因为张伯死了,地宫塌了,冥河吞了那么多人。死无对证,陛下只能信。”
赵莽沉默。
他在权衡利弊。放走钦犯,欺君之罪。但硬拼,可能死在这里。就算杀了两人,圣旨内容万一泄露……
“统领!”一个亲信低声道,“不能放虎归山啊!”
“那你说怎么办?”赵莽瞪他,“杀?杀了之后呢?圣旨内容万一有备份……”
“没有备份。”洛景修打断,“原件在陛下手里,誊抄本只有这一份。张伯临死前给我的,赌我会用它保命。”
他顿了顿。
“当然,你可以赌我在说谎。赌杀了我,天下太平。”
赌注太大。
赵莽额头渗出冷汗。火把噼啪作响,河水奔流不息。时间一点点流逝,每息都像一年。
终于,他收刀入鞘。
“圣旨给我。”
洛景修将黄绸抛过去。赵莽接住,仔细检查。私印是真的,笔迹是陛下身边秉笔太监的。内容……他匆匆扫过,心沉到谷底。
确实是要他背黑锅的密令。
“你们走。”他挥手让士兵让路,“但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放心。”洛景修揽住钟夏夏肩膀,“后会无期。”
两人转身,走入黑暗通道。脚步声渐远,火把光芒照不到他们背影。赵莽站在原地,盯着手中圣旨。
亲信凑过来:“统领,真放他们走?”
“不然呢?”赵莽苦笑,“杀了他们,我们就是下一个张伯。陛下手段,你还没看清?”
“那回去怎么复命?”
“就说死了。”赵莽收起圣旨,“地宫坍塌,冥河吞尸。反正……也没人能找到证据。”
他最后看一眼通道深处。
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风声呜咽,像谁在叹息。
通道另一头,钟夏夏扶着洛景修快步前行。
“撑得住吗?”她问。
“撑不住也得撑。”他喘息,“赵莽可能反悔,得快走。”
“去哪?”
“北境。”他握紧她手,“沈家旧部在那里。只有军队能护我们周全。”
钟夏夏点头。
两人穿过漫长通道,终于看见出口光亮。不是阳光,是月光。清冷银辉洒进洞口,照出外面景象——
连绵沙丘,一望无际。
他们从地宫另一头出来了。回头望,入口隐蔽在沙丘阴影里,毫不起眼。谁能想到,底下藏着那么多秘密和尸骨。
“结束了。”洛景修轻声说。
“没有。”钟夏夏看向东方,“真正的仇人还在皇位上坐着。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转头看她。
月光下,她侧脸沾着血污和尘土,但眼睛亮得惊人。像永不熄灭的火,像淬炼过的刀。
“夏夏。”
“嗯?”
“谢谢你。”
她愣住,随即笑了。“谢我什么?谢我拖你跳暗河?谢我让你断肋骨?谢我带你亡命天涯?”
“谢你陪我。”他握住她手,十指相扣,“谢你信我,等我,不离不弃。”
钟夏夏眼眶发热。
她别过头,声音闷闷的:“肉麻。”
“真心话。”
两人并肩站在沙丘上,望向东方。地平线开始泛白,黎明将至。漫长一夜终于过去,新的一天就要开始。
前路依然凶险。
皇权追杀,身份暴露,伤势未愈。但他们活着,在一起。这就够了。
“走。”她扶住他,“找地方治伤,然后去北境。”
“听你的。”
两人搀扶着走下沙丘,在身后留下两行深深脚印。风很快会掩埋痕迹,像掩埋地宫,掩埋冥河,掩埋所有血腥过往。
但有些东西掩埋不了。比如仇恨,比如誓言,比如两个亡命之徒紧紧相扣的手。
黎明终究会来。而他们,会在光里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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