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初歇,郓城县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雾气中。朱安踏着青石板路,来到朱仝府门前。
管家认得朱安,忙不迭迎进门:“朱巡检来了!老爷在里屋歇着,伤得重,这几日才勉强能说话。”
朱安点点头,随管家穿过前厅。院中落叶未扫,几株菊花在秋雨中耷拉着头,透着一股萧索。
他心中暗叹,这位族兄素来明哲保身,事事谨小慎微,碰上了这样的事,也是倒霉透顶,既然被何涛盯上,恐怕不是简单的苦肉计就能摆脱。
里屋药气弥漫。朱仝半卧在榻上,左肩缠着厚厚绷带,面色苍白如纸,唇上毫无血色。见朱安进来,他挣扎着要起身,朱安连忙上前按住:“兄长不必多礼,好生躺着。”
朱仝苦笑一声,示意管家退下。待屋中只剩二人,他长叹一声,眼中满是疲惫:“贤弟,你来了……为兄这副模样,让你见笑了。”
朱安在榻边坐下,仔细察看朱仝伤势。绷带边缘隐隐渗出血色,可见伤口之深。他沉声道:“我听闻兄长途中遇袭,特地赶来看望。伤势如何?郎中怎么说?”
“死不了。”
朱仝摇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肩上这一刀,深可见骨,再偏两寸就伤了心肺。那郎中倒是好手艺,缝了四十七针,说静养三月或可复原。只是这阴雨天,伤口痒得钻心,夜里常疼醒。”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寒光:“贤弟,你可知这伤从何而来?”
朱安沉默片刻,缓缓道:“听说兄长是奉调前往济州途中,遭遇贼寇袭击。”
“贼寇?”
朱仝嗤笑一声,却因牵动伤口,忍不住咳嗽起来。
朱安忙递过温水,朱仝饮了一口,喘息稍定,这才低声道:“哪来的贼寇?那日我接到调令便觉蹊跷,袁朗兄弟快马追来示警,我方知是何涛那厮的毒计!”
他将何涛如何设计调他入济州、如何在济州布下埋伏之事细细道来,说到激愤处,拳头紧握,骨节发白:“我朱仝在郓城县为吏十余载,自问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百姓。何涛这厮,不过因追捕晁盖不利,便想拿我做替罪羊!若非袁朗兄弟报信及时,我此刻早已在济州大牢里受刑了!”
朱安静静听着,待朱仝说完,才缓缓道:“兄长打算如何应对?”
朱仝惨然一笑,目光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贤弟,为兄想明白了。这官场是非之地,不是我等直肠汉子能待的。今日是何涛,明日又是何人?我朱仝自问行事磊落,却防不住小人暗箭。此番侥幸逃过一劫,下次呢?”
他转过头,眼中已无往日的锐气,只剩下深深的倦意:“我决定辞了这马军都头的职位。这些年也攒了些家底,回乡买几百亩地,当个土财主,耕读传家,足慰平生了。”
朱安看着族兄,心中了然,也不揭破。朱仝本是随遇而安之人,此番遭遇确实如同晴天霹雳。他沉吟道:“兄长若真做此决定,小弟自当支持。只是辞官之事,需从长计议,莫要落人口实。”
朱仝点点头,忽然伸手握住朱安手腕。他手上无力,却握得极紧,眼中露出恳切之色:“贤弟,为兄今日请你来,实有一事相求。”
“兄长请讲。”
朱仝语气低沉,“何涛不会善罢甘休,济州府那边也未必信我这‘遇袭’之说。若真有一日,我遭了不测……”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痛色:“你嫂子性子软,小宝年纪尚小。届时,还请贤弟看在同宗之谊,庇护他们母子。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度日。”
屋内一时寂静,只闻窗外雨滴敲打屋檐之声。朱安反手握住朱仝的手,郑重道:“兄长放心。只要朱安在一日,必保嫂嫂与侄儿周全。”
朱仝闻言,眼中泛起水光。他张了张嘴,似想说些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长叹:“贤弟义气深重,为兄铭记。只望……只望不至那一步。”
二人又叙谈片刻,朱安见朱仝面露疲色,便起身告辞。临行前,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这是梁山秘制金疮药,疗效比寻常药物好上几分。兄长按时敷用,伤口愈合得快些。”
朱仝接过,点头致谢。
离开朱府,秋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朱安撑起油纸伞,走在郓城县湿滑的街道上,心中思绪翻涌。朱仝的遭遇,何尝不是这乱世的一个缩影?忠直之士难容于官场,奸猾小人却步步高升。这大宋的天下,当真已病入膏肓了。
他拐进一条小巷,来到朱全家中。弟弟正在书房整理卷宗,见兄长突然来访,忙迎上前:“大哥,朱仝兄长伤势如何?”
“性命无碍,但心气已折。”朱安坐下,将朱仝的决定与嘱托细细说了。
朱全听罢,愤然道:“何涛那厮,当真不当人子!兄长,咱们可不能坐视不理!”
朱安摆摆手,神色凝重:“眼下不宜轻动。何涛毕竟是济州府缉捕使臣,明面上动他,便是与官府公然为敌。我明日便要回梁山。你留在郓城,需办妥一件事。”
“大哥请吩咐。”
“朱仝兄长既托我庇护家小,咱们须早做准备。”
朱安目光如炬,“你在县衙留意动向,若何涛或济州府再有动作,危及朱仝兄长,不必等我示下,立即安排人手,将他家老小接出郓城,秘密送往朱家庄安置。”
朱全正色道:“弟弟明白。庄中东院还有几处空房,离格物院远,安静隐蔽。届时我会派可靠庄丁接应,绝不出纰漏。”
“好。”
朱安点头,又补充道,“接应路线要预先勘定,避开官道。朱仝兄长一家在郓城多年,认得他的人多,行事务必隐密。”
“哥哥放心,我省得。”
兄弟二人又商议了些细节,直到掌灯时分。
回到屋中,朱安心中沉重,这世道,好人难做,忠义之士更难存活。他想起梁山上的众兄弟,想起朱家庄的万亩良田、数千庄户,更想起家中新生的幼子。
乱世将至,既在这世道走一遭,便要为该护之人,撑起一片天。
窗外,秋虫低鸣,长夜未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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