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寒意日渐深重，土坯房的墙壁上凝结起细白的霜花。林枫对微型蓄电池的改进仍在缓慢推进，他尝试了不同纯度的石蜡，甚至冒险掺入少量松香试图改善密封性，但效果均不理想。循环寿命依然是最大的瓶颈，通常三五次充放电后，性能便会急剧衰减。他不得不承认，在现有材料限制下，这几乎已是极限。
就在他几乎要将全部精力重新投入到更实际的炉灶推广和农机具改良上时，一封盖着省工业厅红色公章的通知，经由陈明远科长，送到了他的手中。
通知的内容是邀请他参加即将在省城举办的“全省基层工业技术交流座谈会”，会期三天。通知上特别注明，请他“结合自身实践，就小型农机具维护改良、因地制宜的技术革新等方面准备发言材料”。
这封突如其来的通知，在小屋里投下了一颗不小的石子。陈明远显得比林枫还要激动：“林枫同志，这可是个省里直接点名的大好机会！说明你之前做的工作，上面都注意到了！好好准备，这可是代表我们县工业系统露脸的时候！”
林枫捏着那张薄薄的通知纸，心情却有些复杂。去省城，意味着能接触到更广阔的信息，或许还能找到一些解决当前技术难题的线索或材料。但“发言”、“交流”，也意味着他需要更系统地将自己那些零散的技术改进总结、提炼，甚至……需要在一定程度上解释那些超越常规的思路来源。
“小林啊，”陈明远压低了些声音，语气带着关切和提醒，“省里不比我们这小地方，藏龙卧虎，领导、专家也多。发言的时候，把握好分寸，多讲具体怎么做，怎么解决问题，少谈那些……过于玄妙的原理。实在，管用，是第一位的。”
林枫明白陈科长的好意。这是在提醒他，不要显得太过“异类”。“我明白，陈科长。我会认真准备的。”
陈明远走后，小屋陷入了短暂的沉寂。苏念卿看着林枫对着通知出神，轻声问道：“要去……省城？”
“嗯。”林枫将通知放在桌上，“开会，三天。”
苏念卿“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缝补手里的一件旧衣服，针脚却不如往日匀称。省城，对她而言，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概念，是坐火车才能到的大地方。林同志要去那里，和很多有大学问的人一起开会……她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慌，像是突然被抽走了什么支撑。
林枫察觉到了她的沉默，抬起头，看到她低垂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线头。他心中一动，放缓了声音：“就是去开个会，很快就回来。”
苏念卿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省城肯定很大，很热闹……你去见识见识，是好事。”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就是……路上小心，听说火车上挺乱的。”
她的关心质朴而直接，带着这个时代女性特有的含蓄。林枫看着她强装镇定却难掩失落的样子，一种柔软的情绪在心间弥漫开来。他走到她身边，拿起桌上那本她正在学习的《机械制图入门》，翻到一页复杂的装配图。
“我走的这几天，你把这张图看懂，等我回来，可是要考你的。”他用一种近乎玩笑的语气说道，试图驱散那份离别的沉闷。
苏念卿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线条和符号，知道他是故意找事给她做，好让她别胡思乱想。她心里一暖，那股莫名的慌乱似乎被压下去了一些，用力点了点头：“好，我一定好好看。”
接下来的几天，林枫开始认真准备发言材料。他避开了手摇发电机、微型蓄电池这些过于“超前”或尚未成熟的项目，重点总结了在农机站进行的系统性参数调试法，以及红星合作社人力驱动刨床和高效省柴灶的改良思路与效果。他用翔实的数据、清晰的图示和朴实的语言，将“如何用现有条件解决实际问题”作为核心主题。
苏念卿则开始默默地为他准备行装。她将林枫那件半新的中山装熨烫得平平整整，检查了每一颗纽扣是否牢固；又找来一块厚实的棉布，连夜赶制了一个简单的行李袋；甚至还将自己都舍不得多用的一小块香皂，悄悄塞进了袋子的夹层。
出发的前一晚，屋外北风呼啸。林枫将发言材料最后检查了一遍，封好。苏念卿坐在灯下，终于将那张复杂的装配图看了个大概，虽然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但她已经能大致说出各个零件的名称和装配顺序。
“这里，”她指着图纸上一个连接部位，有些不确定地问，“是不是要靠这个销子固定，防止它转动？”
林枫凑过去看了看，赞许地点点头：“对，理解得没错。这叫定位销。”
得到他的肯定，苏念卿脸上露出了浅浅的、满足的笑意。灯光下，她的侧脸柔和而宁静。
林枫看着她，忽然开口：“等我从省城回来，给你带点东西。有什么想要的吗？”
苏念卿愣了一下，随即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什么都不要。你……你平安回来就好。”她的声音到最后，几不可闻，脸颊却悄悄染上了红晕。
林枫没有再问，只是将她的模样深深印在脑海里。这个在煤油灯下为他缝补衣物、学习图纸、默默支持他所有“不务正业”的姑娘，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成为他在这个时代最深的牵挂。
第二天清晨，天色未亮，林枫便要动身去赶唯一一班途经县城的长途汽车。苏念卿早早起来，熬了热腾腾的米粥，看着他吃完。
送他到院门口，寒风吹得人脸颊生疼。苏念卿将行李袋递给他，低声嘱咐：“路上……当心点。”
林枫接过袋子，感受到上面残留着她手心的温度。他看着她被风吹得发红的鼻尖和那双写满担忧的眼睛，一种冲动促使他伸出手，轻轻拂开她额前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
“等我回来。”他低声说，目光深邃。
指尖触及她冰凉的皮肤，苏念卿浑身微微一颤，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一时间忘了呼吸，只是呆呆地点了点头。
林枫收回手，紧了紧行李袋，转身大步走入尚未褪尽的夜色中。苏念卿站在门口，一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寒风卷着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心里空落落的，却又因为那句“等我回来”，而生出丝丝缕缕的甜意与期盼。
省城之行，对于林枫而言，是机遇也是考验。而对于留在小院的苏念卿来说，则是一次漫长的等待，和情感确认的开始。技术的道路即将迎来更广阔的舞台，而情感的幼苗，也在分离的预演中，悄然生长出更坚韧的根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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