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灰烬,吹过他的嘴唇。
陈九渊没有闭眼。
脸上有一点热气,像是有人在呵气。他喉咙动了动,想咳嗽,又像是被人掐住脖子时发出的声音。他的手还紧紧抓着九幽铃,指甲缝里全是血,手指僵得掰不开。刚才那场战斗的画面断断续续往脑子里钻——火、黑雾、巨手、阿箐……最后是她化成烟,冲上去的背影。
他不想再想了。
可身体不听使唤。他用手肘撑地,从血泥里往上爬了半寸。脑袋嗡嗡响,耳朵里全是海浪声和杂音,像有很多人在耳边念咒。他眨了眨眼,视线模糊了一下,慢慢看清了。
三步外是一堆焦黑的骨头。
巨手炸开后,碎了一地,有的还在冒青烟。他盯着看,忽然发现其中一块骨头缝里,卡着一片青光。
不是火,也不是磷火。
是玉。
他没动,趴在地上喘了两口气。然后一点点往前蹭,膝盖在地上拖出一道湿红的痕迹。每动一下,肋骨就疼得厉害,像被锈刀刮着。他还是爬过去了。
他伸手拨开碎骨。
手指碰到了那块玉佩。
冰凉,光滑,边角圆润,上面刻着盘蛇缠铃的花纹——和他娘临死前塞进他胸口的那半块,一模一样。
他抖了一下。
这东西本该在他身上,现在却出现在敌人的骨灰里。他咬牙掏出怀里的半块,手发抖地拼上去。
咔。
一声轻响,正好合上。
玉佩合上的瞬间,蓝光一闪。不是外面照的,是从里面透出来的,顺着花纹走了一圈,像活的一样。他还没反应过来,脑子猛地一痛,像有锥子扎进太阳穴。
记忆涌进来。
不是画面,是声音。
很多声音混在一起,低语、喊叫、哭声、冷笑,全往他脑子里灌:
“我自愿的……”
“别回头……”
“面不在,我在……”
“你逃不掉……”
“我们都在等你……”
他抱住头,额头磕在地上,嘴里流出带血的口水。这不是幻觉,是玉佩在放出东西——像是以前每个铃主死前留下的话,压了百年,现在一下子倒出来。
眼前开始闪。
雪夜。山顶。一个石阵中央站着一个人,穿着旧赶尸袍,手里拿着九幽铃。他面前是深渊,黑气翻滚,无数脸在雾里挣扎哭喊。
那人转身,割破手腕,把血洒进阵眼。
铃响了九下。
那些怨魂不再动,全都跪下,朝他磕头。然后一个个变成黑线,钻进他身体。他的脸开始塌陷,五官消失,最后变成一张空白的脸。
无面尸王。
不是怪物。
是容器。
是每一代铃主死后执念的集合,是他们不肯散去的魂,是命格特殊的人自愿填进去的地方。
最后一个画面停住——那人抬起头,看向这边。
脸是空的。
可身形、站姿、右手握铃的样子……和陈九渊一模一样。
他猛地睁眼,喘得像刚离水的鱼。
玉佩还在手里,贴着手心发烫。蓝光没散,顺着血管往胸口走,烧得内脏发麻。他低头看着它,忽然明白了。
所谓的“无面尸王”,根本不是什么邪物。
是铃主们的执念。
是他们不甘心无声无息地死,是他们想留下点什么,是他们用命换来的封印代价。每一个新铃主出现,都是重复这个过程——不是继承,是补位。
“所以……我爸也不是意外死的?”他哑着嗓子说,没人回答。
但玉佩震了一下,像是默认。
他想起父亲最后一次赶尸前的样子:天没亮就收拾东西,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走了。”
原来那是告别。
不是怕邪祟。
是他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要变成什么。
他紧紧攥住玉佩,指节发白。脑子里很乱,可有一件事越来越清楚——他恨过的命运,杀过的“邪物”,救过的人……全都连在一条线上。
没有敌人。
只有轮回。
他不是在打破什么。
他是在继续活着。
替前面那些人,把这条路走完。
风吹过来,带着咸味和焦味。他坐着,不动了。不是累,是突然不想动了。伤心也好,生气也罢,都像潮水退去,只剩下一地干沙。
他慢慢把玉佩贴在心口,塞进衣服里。那里有个旧疤,小时候练符割的。现在皮下面,蓝光隐隐闪着,和心跳一起跳。
九幽铃躺在腿边,裂缝深处,一丝微弱的蓝也在闪。
像是回应。
他抬手摸了摸铃身,青铜很冷,但他没缩手。以前他怕这铃吸他阳寿,怕用多了变行尸,怕哪天醒来自己也成了无面人。
现在不怕了。
他知道这铃不杀人。
它只是选人。
而被选中的人,从出生那天起,就已经在路上了。
耳边又响起那些声音,这次不吵了,像是隔着水传来:
“你来了。”
“你也痛吧?”
“别停。”
“走下去。”
他闭上眼,听着。
不是每个声音都听得清,但每一个,都熟悉得像自己心里长出来的。他分不清哪些是别人的记忆,哪些是自己的想法。也许早就混在一起了。
过了很久,他睁开眼,坐直了些。
不是为了打,也不是为了跑。
就是想坐起来看看。
看看这片废墟。
看看碎掉的骨头、熄灭的火、漂在水上的鳞片。祭坛塌了一角,露出下面刻满符文的底座,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像是很久以前有人用指甲抠出来的:
你还欠命。
他看着那行字,忽然笑了。
笑得嘴角裂开出血。
“我知道。”他说,“我还着。”
说完,他抬起手,把九幽铃轻轻放在膝上,双手覆在铃顶。动作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
海风吹来,吹动他全白的头发。
远处浪声起伏,近处再无动静。
他坐着,像庙里的一尊旧神像,满脸灰土,满身伤痕,却稳得很。
玉佩贴着心口,温温地亮着。
铃身裂缝里的蓝光,一跳一跳,像在呼吸。
他的呼吸也慢了下来,一口比一口深,一口比一口稳。
仿佛这片战场终于认了他。
他也终于认了这片战场。
风卷起一缕白发,扫过铃沿。
叮。
一声极轻的响。
不是铃响。
是铃,在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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