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白发扫过铃沿。
那声轻颤之后,世界安静得像是死透了。陈九渊没动,膝盖压着焦土,掌心贴着九幽铃的裂纹,体温一点点往冰冷的青铜上渗。玉佩在胸口烧着,不是烫,是往骨头里钻的那种热,像有人拿针在心口绣符。
他闭着眼,其实没睡,也没想事儿。脑子里空得很,连“阿箐”这两个字都浮不起来。可就在这时候,脚边一缕灰蓝色的碎皮被风卷着,打着旋儿,轻轻落在他鞋面上。
他眼皮跳了跳。
不是因为伤,是因为这玩意儿不该还在。魂都散了,画皮早该化成烟,可这片残屑偏偏没走,像是被人故意留下来的一道信。
他没低头看,手指却微微收拢,把铃攥紧了些。
然后他听见了沙子的声音。
不是海浪推上来那种湿漉漉的响,是干的、细的、一粒粒被踩实的那种动静。很轻,但整齐,像是有人排着队,一步一步往这边走。
十步外,地面微震。
他依旧没睁眼,只是指腹缓缓压住铃身裂缝,防止它突然响起来。这铃现在跟半死不活似的,但他知道,只要敌人靠近三步内,它一定会叫——哪怕只是一声闷哼。
脚步停了。
官靴列阵,皮扣绷紧,腰带上的铜牌晃了一下,在日头底下泛出一点阴绿光。
“钦天监南司巡察使奉旨查案。”声音冷得像铁,“此地聚众施法,逆乱阴阳,拘拿主犯陈九渊,协从者格杀勿论。”
话音落,刀出鞘七柄。
陈九渊这才缓缓睁眼。
灰白瞳孔一转,直接钉在为首那人腰间。那块铜牌雕的是三首蛇缠铃,蛇眼嵌着黑曜石,在阳光下反着油光。这纹样他见过——上一次是在黑幡教傀尸司的引魂桩底座上,用血刻的。
他嘴角抽了一下,笑得不像笑,倒像是牙疼。
“你们穿的是官袍,挂的是贼牌……也配谈律?”
领头人眉梢一抖,手按上刀柄:“妖人,朝廷执法,岂容你污蔑?”
陈九渊没回他,反而抬起左手,慢悠悠指向对方后腰:“那你背上这道赶尸门的镇魂符灼痕,又是谁给你盖的印?”
那人猛地僵住。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陈九渊已经站了起来。动作不算快,甚至有点吃力,左腿还拖着点先前炸裂时留下的裂伤,但他站得稳,像根插进地里的桩。
他没看那些刀,只盯着那人的背。
因为他看得见。
借着九幽铃残存的阴线视野,他能看见那人脊背皮下浮着一道暗红印记——边缘焦黑,纹路扭曲,正是被强行烙去的驱邪符。而那符的笔法,是他父亲独有的“断脉引火式”,专用于清理叛门弟子。
这人,曾经是赶尸门的人。
而且是被逐出去的。
“二十年前,辰州府西岭那场尸变,死了七个抬棺匠。”陈九渊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你逃了,对吧?后来投了黑幡教,再后来,清廷设钦天监,你们这些‘有经验’的,就被招安了?”
那人脸色变了又变,终于冷笑一声:“你知道又如何?如今我奉的是天命,执的是国法。你们这些野狐禅,装神弄鬼,祸乱民心,该杀。”
“哦?”陈九渊扯了扯嘴角,“所以朝廷现在连‘斩妖除魔’的差事,都外包给妖怪自己做了?”
四周一片死寂。
几个年轻密探面面相觑,手里的刀都松了半寸。
陈九渊却不急,慢慢把九幽铃挂在右手腕上,铃身轻晃,发出一声极低的嗡鸣,像是困兽在喉咙里哼了一声。
他往前踏了一步,脚下踩碎一块焦骨,咔地一声。
“你们要抓我,可以。”他说,“但记住——我不是逃犯。”
他又往前一步,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我是最后一个守夜人。”
风忽然大了些,卷起地上的灰烬,在他脚边打了个旋。那片阿箐留下的画皮碎片又被掀起来,飘到他裤管边,黏住了。
没人说话。
领头密探咬了咬牙,猛地抽出刀来:“拿下!”
话音未落,陈九渊手腕一翻,九幽铃轻轻一荡。
没有响。
但所有人脚下的影子,齐齐抖了一下。
那一瞬,空气像是凝住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某种说不清的东西压了下来——像是地下有东西醒了,正透过地缝,盯着他们。
密探们的手开始发抖。
陈九渊却笑了下,这次是真的笑了。
“你们背后的人,我知道是谁。”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楚,“你们做的事,我也看得见。”
他抬起手,指尖划过自己心口旧疤的位置,玉佩在那里突突地跳着,像是在回应什么。
“你们以为披件官皮,就能把脏事洗干净?”他顿了顿,“可你们忘了——赶尸人走的路,从来不分阳间阴间。你们藏得多深,我都能顺着尸味找出来。”
领头密探脸色铁青,猛地挥手:“结阵!锁魂钉准备!”
身后两名密探立刻从包袱里掏出三寸长的乌铁钉,钉头刻着微型罗盘,显然是钦天监特制的禁术器物。
陈九渊看着那钉子,忽然想起了什么。
老道残魂临散前说过一句话:“符不在纸上,在骨上;印不在形,在命里。”
当时他不懂。
现在懂了。
这些人身上,根本没有真正的“执法之印”。他们的气场是断的,像是借来的皮套在真身上,撑不了太久。
他没动,只是将左手缓缓抬到耳边,做了个奇怪的手势——食指与中指并拢,无名指微屈,像在捏一根看不见的线。
这是赶尸门失传已久的“引魂掐位”,用来试探敌方魂络是否完整。
他一掐,眼前顿时浮现出几道断裂的阴线,全都连向那个首领的背后,像是被什么东西远程拽着。
果然。
这帮人,不止是勾结黑幡教。
他们是被操控的。
“你们根本不是来抓我的。”陈九渊低声说,“你们是来送死的。”
话音刚落,远处海面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不是雷,也不是浪。
像是什么东西在水下撞上了礁石。
所有密探都愣了一下,回头去看。
就在这一瞬,陈九渊手腕一抖,九幽铃终于响了。
不是九声,只有一声。
短促,尖锐,像冰锥扎进耳膜。
刹那间,所有密探脚下一软,膝盖不受控制地往下沉。那个首领更是闷哼一声,捂住后颈,那里赫然浮出一道紫黑色的蛇形烙印,正往外渗血。
陈九渊盯着他,声音冷得像霜:
“你背上的符,不是被抹掉的。”
“是你自己,把它喂给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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