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天监三年春,建康城南的秦淮河畔,晨雾尚未散尽。寒门出身的戴法兴将最后一捆纻葛装上小船,望着河面上往来如织的商船,不禁轻叹:“穑人去而从商,果真是这个世道的写照。”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满载丝绸瓷器的官船,落在更远处几艘形制奇特的海船上——那是从波斯、天竺远道而来的商船,船身上还残留着南海的风浪痕迹。
“法兴兄又在感慨世道了?”同乡郭原平撑着载满甜瓜的小舟靠近,“要我说,种地辛苦一年,不如贩瓜三月。这世道,聪明人都去做买卖了。”
戴法兴苦笑摇头。他想起昨日在会稽郡衙门前目睹的一幕:两个老妇为争卖针、卖糖的摊位闹上公堂。如今连山阴令傅琰都要每日处理这些商贩纠纷,可见从商者之众。
此时的华林园内,一场荒唐的集市正在上演。梁武帝萧衍的侄子萧综,竟模仿前朝宋少帝刘义符,在园中设列肆,令宫女太监扮作商贩,自己亲自沽卖。
“上好的南海明珠,只要百金!”萧综高声叫卖,身旁的宠妃潘氏娇笑着记录账目。
园外,老臣沈约痛心疾首:“天下荡荡,咸以弃本为事!连皇室都以经商为乐,百姓岂不效仿?”
这话很快传到广州刺史王僧孺耳中。这位封疆大吏正在接见波斯商队的首领,闻言只是轻笑:“沈公过于迂腐了。”
他指着码头上堆积如山的香料、象牙:“州郡以半价收购这些舶来品,转手便是数倍之利。历政以为常,我不过循例而行。”
确实,在广州港,官府垄断对外贸易已成惯例。外船刚一靠岸,官吏便上前以“半价就市”,商贾敢怒不敢言。这些珍奇宝物随后被运往建康,成为王公贵族的玩物。
在益州,刺史刘道济的手段更为直接。他下令禁止民间私铸铁器,由官府专卖。一时间,农具价格飞涨,百姓怨声载道。
“刺史大人,一柄锄头要价千钱,农夫如何负担?”有老农跪在衙前哭诉。
刘道济的属官冷脸相对:“嫌贵可以不买。但若私铸,按律当斩!”
同样的情景在各地上演。郢州刺史曹景宗“鬻货聚敛”,荆州刺史虽明令禁止高官经商,却难阻属下暗中经营。
在这片经商热潮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金银流通。在建康最大的珠市上,交易皆以金银结算。黄金被铸成饼状,百饼为一簧;白银价值是黄金的五分之一。富商大贾交易时,动辄以簧计。
这日黄昏,戴法兴的纻葛终于售罄。他正准备收摊,忽见三个少女提着竹篮走来,篮中满是新采的菱莼。
“郎君要买菱莼吗?今晨刚从西湖采来。”为首的陈姓少女怯生生地问。
戴法兴认得她们——会稽陈氏的孤女,父母亡故后,全靠采撷水货为生。
“这些我都要了。”他掏出钱袋,多给了几文钱。
少女们感激地离去后,旁边贩卖瓦器的余姚商人叹道:“如今这世道,连士族女子都要抛头露面做买卖了。”
正说着,一阵喧哗传来。原来是豫章王的商队过关卡,守关官吏竟不敢收税。那商队满载珠宝,光是车马就绵延里许。
“看见了吗?”瓦器商压低声音,“高官经商,从来不完税。苦的是我们这些小商贩。”
戴法兴默然。他想起昨日在沈约府上听到的议论:“泉货所通,非复始造之意。竞收罕至之珍,远蓄未名之货......如此下去,根基动摇啊!”
夜幕降临,秦淮河上灯火通明。波斯商船正在卸货,明珠翠羽在灯火下熠熠生辉。官府的采购官在一旁监督,计算着又能为国库进账多少。
戴法兴收拾好摊位,最后望了一眼这繁华景象。他知道,在这片经商热潮下,隐藏着深刻的社会危机:农业荒废,贫富悬殊,官僚腐败......
但与此同时,商业的繁荣也确实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南朝的财富在增长,文化在交融,城市在发展。
“或许,”他背起行囊,融入夜色中的人流,“这就是时代变革必须付出的代价。”
远处,皇宫的钟声响起。在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皇帝正在把玩新到的波斯琉璃。而在乡间,农夫们正在为昂贵的铁器发愁。
这就是南朝的商业图景——繁华与隐忧并存,活力与危机共生。在这片土地上,一场深刻的经济变革正在悄然发生,它将改变这个时代的走向,影响千百年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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