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三年过去,连接京城与西南重镇的“沈氏路”主体工程接近尾声,贯通在即。朝堂之上,对沈家此番功绩的议论日渐升温。
以耕读传家、族中虽有多人科举入仕却始终未出高官的沈氏,此次凭借此等利国利民的大工程,主持其事的沈文斌论功行赏,擢升三品几乎已成定局。这将是沈家几代人以来达到的最高官位。
沈家族人也在心中期待,大功告成后的荣耀加身,家族腾飞。
就在这荣耀触手可及之际,一封来自听雨轩的密信,经由沈桃自己的人脉送到了沈文斌手中。
“伯父大人钧鉴:”
“路将成,功将立,然福兮祸之所伏,侄女心内实有隐忧,不敢不禀。”
“我沈氏一族,立足江南,以耕读为本,数代方有族人在朝为官,然皆在四品之下兢兢业业。今伯父若因功晋升三品,于家族自是莫大荣耀,然亦是将我沈家骤然置于众目睽睽之下。三品之位,已入显宦之列,届时各方目光汇聚,妒恨随之而来。我族根基尚浅,于朝中并无深厚党羽,骤登高位,犹如稚子怀金行于闹市,恐非吉兆。”
“侄女愚见,不若趁此功成圆满、圣心正悦之际,伯父主动上表,以‘多年劳顿,精力耗损,加之年齿渐长,唯恐有负圣恩’为由,恳请辞去实职,荣归故里,颐养天年,并将余生精力用于督导族学,栽培子弟。”
“此举,一则可向陛下彰显我沈家‘深知进退、不慕虚位’的谦抑本色,使其更加信任我族之忠诚与务实;
二则可避开因升迁而必然招致的嫉妒与攻讦,为我族保留元气;
三则,伯父归乡,并非隐退,实乃转换门庭。
以您之阅历、威望及此番修路积累之庞大人脉与实务经验,正可坐镇族中,担任家族总导师,统筹规划家族未来数十年之发展方向,教导族中子弟立身处世、经世致用之学。此位置关乎家族百年根基,其重要性,远胜一三品虚职之于朝堂。”
“我沈家,无需亦不当争做那冠盖云集的参天大树,引人瞩目亦招风摧之。我沈家当如遍布疆域的‘毛细血管’,为帝国肌体输送养分,虽细微却不可或缺;当如深植大地的‘庞大根系’,默默支撑枝繁叶茂,而不显其形于外。
我们要让朝廷、让陛下觉得,在沟通西南、稳定边疆、营造工程、乃至促进货殖等实实在在的事务上,沈家是那个最可靠、最有用、且最无威胁的选择。虚名高位,终是云烟;家族的绵延传承与不可或缺的‘实用价值’,方是立身根本。”
“望伯父明断。”
沈文斌读完此信,在书房中独自沉思至深夜。烛光下,他的面容时而激动,时而凝重。升至三品,光耀门楣,是他乃至数代沈家先人的梦想。然而,沈桃的话,如同冰水泼面,让他从即将触摸到巅峰的狂热中骤然清醒。
他回想起修路以来经历的明枪暗箭,朝堂的微妙平衡,林家的狠辣手段……若非沈桃在宫中周旋洞察,家族早已倾覆。沈桃的目光,穿透了眼前的荣耀,看到了其后潜藏的危机,更看到了沈家安身立命的真正根基所在。
“不做显赫大树,做不可或缺的毛细血管……不争朝堂虚名,做深埋土里的根……”沈文斌喃喃自语,眼中最终闪过决然之色,“桃儿所言极是!沈家的根本在于务实,在于地方,在于这沟通西南的路,在于族中子弟未来的成才,而非一个悬在头顶、易招灾祸的三品衔!”
他不再犹豫,立刻铺纸磨墨,草拟辞章。言辞恳切真挚,极力感念皇恩浩荡,细数修路数载之艰辛耗神,自称年力已衰,唯恐占据要职而贻误国事,恳请陛下允准他辞官归乡,将余生奉献于族学教导,为国家培养更多实用之才。
同时,他开始着手后续安排。他举荐了几位在修路过程中表现突出、精通实务且与沈家合作良好的技术型官员,希望他们能在工部及西南地方继续发挥所长。
他也督促加快《南北通途纪略》的最后定稿,力求在路成之日,将此书作为一份详实的“西南通道建设与管理全录”呈送御前,既彰显功劳,更突出沈家在实务领域的专业与价值。
当沈文斌的辞章呈递至御前时,果然在朝中引起了一阵惊讶与不解。有人惋惜,有人猜测,更有人暗讽沈家不识抬举或以退为进。
然而,皇帝萧衍仔细览阅这份情辞恳切的辞章,再结合沈家在此次修路中展现出的卓越能力、低调作风以及那场“只报案不指控”的沉稳表现,他深邃的目光中露出了了然与赞许。虽未接到密报,但也清楚定是沈桃示意的,只有她能始终保持清醒姿态,或者说旁观角度。
他准了沈文斌的请求,并未强留,并给予了丰厚的赏赐和“荣禄大夫”的荣誉头衔,以示对功臣的优容与肯定。在他心中,沈家这种“知进退、明得失、务实业、轻虚名”的品格,比一个三品官位更值得欣赏。这样的家族,正是维系帝国庞大肌体高效运转所需要的、忠诚而可靠的“毛细血管”。
沈文斌离京那日,不少同僚故旧前来相送。他笑容温润,应对得体,将所有对仕途的感慨与对未来的期盼,都深藏于心。他知道,自己离开京城的权力中心,并非沈家事业的终点,而是为了让家族的根基,能在更广阔、更坚实的土壤中,深深扎根,悄然蔓延。
朝堂之上少了一位可能的三品大员,帝国的西南版图上,却多了一个更加根深蒂固、与国同休的“沈氏基石”。而深宫之中的沈桃,将继续作为那感知时局、指引方向的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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