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带着水汽,拂过船头。萧衍因那“江流依旧”而生出的淡淡沮丧,并未完全消散,反而沉淀为一种更深的思索。他并非昏君,自然能听出沈桃方才话语中的宽慰与保留。
他转过身,目光不再流连于山水之间,而是专注地落在沈桃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求索的意味:“春蚕吐丝,固然有理。但蚕需食桑,方能吐丝。朕有时觉得,这天下太大,千头万绪,不知该从何处再寻那‘桑叶’,又该如何喂养这亿兆‘春蚕’。”
这已不是泛泛的感慨,而是近乎直白的求策。他将自己内心的困惑与无力感,摊开了一角在她面前。
沈桃心念微动,知道这是“梳子”该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微微垂下眼帘,仿佛在组织思绪,随后用一种闲聊家常般的温和语气开口:
“陛下恕臣妾妄言。臣妾未出阁时,偶尔听家中长辈议论如何振兴家业,总听他们说,一个家庭想要脱贫致富,首要之事,并非立刻想着去哪里赚大钱。”
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着萧衍:“而是要先盘点家底。”
“家里有几口人?男人几个,女人几个?壮劳力几人,老人小孩几人?每日里,光是嚼用,需要多少米粮,多少布匹?这些是最基本的消耗,心中需有一本明账。”
“其次,要清点家中资产。祖田多少亩,是肥沃还是贫瘠?铺面几间,位置如何?库房里堆着的,哪些是能生利的,哪些是占地方却无用的陈年旧物?能用的,自然要继续用,甚至要琢磨如何用得更好;不能用的,是修补一番,还是干脆置换出去,或者……果断扔掉,腾出地方和本钱来?”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如同溪流涓涓,将治家之理娓娓道来。
“最后,才是依据这家底和资产,安排人力。家中各人,长者有何经验,壮丁有何力气,妇人有何巧思,甚至半大的孩子也能做些力所能及的杂事。让每个人都朝着一个方向,各尽其能,共同努力,这日子,方有越过越红火的指望。”
说到这里,她话锋微微一顿,目光迎上萧衍若有所思的眼眸,轻轻将话题引向了那更宏大的层面:
“陛下,一个家是如此。一个国……或许,其理亦然?”
她并未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萧衍的瞳孔微微一缩,心中仿佛被一道闪电划过!
盘点家底?
朕知道自己有多少子民吗?男人多少,女人多少?青壮几何,老弱几何?每年光是养活他们,需要消耗多少粮食?
清点资产?
朕的国库、各地的官仓、皇庄、乃至宫中、各官衙积存的物资、器物……哪些是切实可用、能生利的?哪些是徒耗仓储、甚至早已腐朽无用的?
安排人力?
士农工商,各阶层百姓,他们各自能做什么?如何让他们都能发挥所长,而非困守一隅,无力施展?
这些看似简单的问题,实则触及了国家治理最根本、却也最容易被忽略的基础!他每日批阅奏章,讨论的都是赋税、兵备、河工、漕运等“大事”,何曾真正系统地、清晰地“盘点”过这个庞大帝国最基础的家底?
一股混杂着恍然、兴奋与一丝惭愧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发现自己过去许多的施政,或许就像是在没有清晰账本的情况下,试图经营一个庞杂的家族,难免有力不从心、事倍功半之感。
“盘点家底……清点资产……”萧衍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眼中的迷茫与沮丧逐渐被一种锐利的光芒所取代。他看向沈桃,眼神复杂,有惊叹,有欣赏,更有一份找到了方向的笃定。
“安卿,”他第一次用了略带敬称的称呼,语气郑重,“你这把‘梳子’,今日可是替朕,梳通了好大一团乱麻。”
沈桃微微屈膝:“臣妾不敢,只是些浅见陋识,能对陛下有所启发,便是臣妾的福分。”
江风依旧,但船头上的气氛已然不同。皇帝心中那份因“不变”而产生的郁结,此刻已转化为一股强烈的、想要彻底“摸清家底”的行动欲。
治国如治家。而一个连自己家底都模糊不清的家长,又如何能带领家族走向真正的富裕与强盛?
萧衍知道,南巡结束之后,他或许该着手进行一件前所未有、却至关重要的大事了——为他的大夏王朝,进行一次彻底的“盘点”。
而这一切的灵感,竟源于身边这个女子,一番关于如何“持家”的寻常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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