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疯了。
天地间像挂了一层灰白色的死皮。
落凤坡这地方窄得像口棺材,三百重甲骑兵堵在口子上,黑铁甲胄被雨冲得锃亮,像一堵铁墙。
马蹄子刨着烂泥,喷出的白气刚冒头就被冷雨拍散。
领头的参将勒马横枪,面甲下传出的声音闷得像雷:
“前方疫区,不想死的,滚回去!”
疫区?
夜行云勒住缰绳,胯下黑马不屑地打了个响鼻。
景王这借口找得太烂。烂到连敷衍都透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傲慢。
怀里的阿缘缩了缩身子,小脸惨白,睫毛上挂着水珠,分不清是雨还是冷汗。
她迷迷糊糊地拽紧了夜行云湿透的衣襟,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夜行云……前面的铁锈味,好重……是不是那家卖烧饼的炉子炸了?”
“嗯,炸了。”
夜行云低头,原本那股子要杀人的眼神,在碰到她脸蛋的一瞬间,化成了一汪水。
他伸出左手,宽大的掌心轻轻扣在阿缘的耳朵上。
这一扣,漫天的风雨声、战马的嘶鸣声,整个世界的嘈杂,全被隔绝在外。
“别怕,只是打雷。”
阿缘在他掌心蹭了蹭,安心地闭上了眼:“那你……快点赶车,别淋湿了烧饼……”
“好。”
夜行云轻声应道。
下一秒,他抬起头。
那点温情瞬间蒸发,取而代之的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修罗煞气。
“挡路者,死。”
话音没落,黑马长嘶,四蹄猛蹬,像一道黑色闪电,硬生生撞向那三百重甲组成的钢铁洪流。
“放箭!射死他!”参将怒吼。
崩崩崩!
弓弦震颤声被雨声吞没,密密麻麻的箭雨迎面扑来。
夜行云单手控缰,左手依旧稳稳地捂着阿缘的耳朵,纹丝不动。右手反手拔剑。
锵——!
逆鳞剑出鞘。
一道乌黑的剑光在雨幕中炸开,像条黑龙撕烂了天幕。那些射来的利箭碰到剑气,瞬间炸成粉末,混着雨水簌簌往下掉。
“冲锋!踩烂他!”
参将没想到这疯子真敢单骑冲阵,长枪一指,三百重甲骑兵轰然启动。地面在抖,泥浆乱飞,这动静足以踏平一座小城。
距离,百步。
夜行云眼皮都没抬,体内真气逆流,赤红色的血气透体而出,把他和阿缘罩在里面。
五十步。
阿缘在怀里不安地动了动,似乎感觉到了震动。夜行云左手微微用力,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耳廓,安抚着她的惊惶。
十步。
最前头的三名骑兵长枪平举,借着马力直刺夜行云的咽喉。
“滚。”
夜行云嘴里吐出一个字。
逆鳞剑横扫。
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只有快到极致的暴力。
噗嗤!
连人带马,三名重甲骑兵甚至没看清剑在哪,身体就在腰部整齐错开。血喷出来,还没落地就被剑气蒸发成红色的雾。
黑马撞入阵中。
夜行云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丢进了凝固的牛油里。
他单手持剑,剑锋过处,铁甲脆得像纸糊的。
断肢残臂在雨里乱飞,惨叫声此起彼伏,却又在传到阿缘耳边之前,被那只大手死死挡住。
阿缘的世界里,只有夜行云胸膛沉稳的心跳,和掌心传来的温热。
而在外界,是一场无声的屠杀。
一名校尉挥舞重锤,从侧翼偷袭,直砸夜行云后心。这一锤要是砸实了,铁人也得成泥。
夜行云头也没回,反手一剑刺出。
剑尖精准地穿过面甲缝隙,贯穿脑子。
那校尉身体一僵,重锤哐当一声滑落。
夜行云手腕一抖,尸体被挑飞,狠狠砸向后方,瞬间砸倒一片。
雨越下越大,地上的泥水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夜行云身上的大红氅衣被血浸透,紫得发黑。
他的脸却越发惨白,嘴角溢出一丝黑血,又被他面无表情地咽了回去。
“怪物……这他妈是怪物!”
外围的骑兵开始怂了。他们是景王的精锐,见过血,杀过人,但没见过这种杀法。
一个人,抱着个女人,在三百重甲里逛花园,甚至连那个女人的衣角都没沾上一滴血。
那只捂着女人耳朵的手,稳得让人绝望。
参将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兄弟,眼珠子通红,拔出腰刀吼道:“他就一个人!耗也能耗死他!围上去!攻那女的!”
这句话,触了逆鳞。
夜行云猛地转头,目光锁定了人群后的参将。
“找死。”
夜行云双腿一夹,黑马通灵,长嘶一声,竟然高高跃起,踩着前面骑兵的头盔向参将冲去。
“拦住他!快拦住他!”参将吓得嗓子都劈了。
十几根长枪同时刺向半空。
夜行云人在空中,逆鳞剑骤然爆发出一团刺眼的黑芒。
“破。”
剑气如莲花绽放,十几根长枪瞬间炸裂。
夜行云借力一点枪杆,身形掠过数丈,瞬间出现在参将马前。
参将吓得魂飞魄散,举刀想挡。
刷!
剑光闪过。
参将的动作定格。
夜行云看都没看他一眼,重新落回马背,一抖缰绳:“驾。”
黑马落地,四蹄发力,瞬间冲出了包围圈。
身后,参将的脑袋缓缓滑落,脖颈处血如泉涌。
没了指挥,剩下的骑兵乱作一团,被那恐怖的杀意震慑,竟然没一个人敢再追一步。
雨还在下。
冲出落凤坡五里后,夜行云才缓缓放慢马速。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
阿缘依旧闭着眼,呼吸虽然弱,但很平稳。
那件大红氅衣把她裹得严严实实,除了几滴雨水,半点血腥都没沾上。
夜行云松开捂着她耳朵的左手。
那只手因为长时间用力,僵得微微发抖。指缝间全是干涸的血垢,却不是阿缘的。
“唔……”
阿缘睫毛颤了颤,睁开眼,迷茫地看了看四周:“雷停了吗?”
夜行云用干净的手背蹭了蹭她的脸颊,声音沙哑却温柔:“嗯,停了。”
“那个烧饼炉子呢?”阿缘吸了吸鼻子,“怎么没有铁锈味了?”
“炸没了。”
夜行云笑了笑,笑容有点勉强。
“哦……”阿缘有些失望地撇撇嘴,“那我们快到了吗?我饿了。”
“快了。”
夜行云抬头望向前方。
雨幕尽头,一座巍峨巨城的轮廓若隐若现,那是大渊的京城。
“噗——”
一口鲜血终于压不住,从夜行云嘴里喷出来,溅在马鬃上。
“夜行云!”阿缘吓了一跳,就要挣扎着坐起来。
“别动。”
夜行云按住她,随手抹去嘴角的血,眼神却异常明亮,透着股慑人的光。
“只是……刚才偷吃了个辣椒。”
他撒了个拙劣的谎。
阿缘狐疑地看着他:“你骗人,辣椒怎么会吐血?”
“因为太辣了。”
夜行云不再解释,双腿一夹马腹,黑马再次加速。
他必须撑住。
至少,要撑到把她送进皇宫,拿到定魂珠。
“阿缘。”
风雨中,夜行云的声音很轻。
“嗯?”
“如果我睡着了,记得叫醒我。”
“好啊,用鸡腿叫你吗?”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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