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晖书院坐落于州府城南，依山傍水，朱墙黛瓦，飞檐翘角，透着一股百年学府的沉静与庄严。考核这日，书院门前车马络绎不绝，来自江南各州的适龄少女们，在家人的陪伴下齐聚于此。她们衣着光鲜，仪态万千，或紧张，或自信，或好奇地打量着未来的同窗与这所声名显赫的学府。
顾阑秋是由沈清弦亲自送来的。他今日依旧是一身月白长衫，气质清冷，虽年纪尚轻，但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气度，在众多送行的家长中显得格外出众。他没有过多叮嘱，只是在马车停稳后，深邃的目光落在顾阑秋身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平常心即可。”
简短的四个字，却像定海神针般，瞬间抚平了顾阑秋心底最后一丝翻涌的波澜。她深吸一口气，迎着清晨微凉的空气，重重点头：“清弦哥哥，等我好消息。”
她今日穿了一身湖蓝色的学子襦裙，是徐嬷嬷特意为她赶制的，料子不算顶名贵，但剪裁合体，衬得她身姿挺拔，眉眼间的灵动与书卷气交织，自有一股清雅脱俗的气质。她随着人流走进书院大门，回头望去，只见沈清弦仍立在原地，晨光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目光沉静地追随着她的身影，直至她消失在照壁之后。
考核分三场，设在不同的讲堂。第一场考经史基础，主要是默写与释义。对于被沈清弦用各种有趣故事和深刻见解喂大了的顾阑秋来说，这些内容可谓驾轻就熟。她提笔蘸墨，手腕沉稳，字迹清秀工整，如行云流水，不仅准确无误，在一些需要阐发见解的题目上，她还能跳出常规，提出些许独到而不失稳妥的看法，引得巡场的老学究在她案前驻足良久，微微颔首。
第二场考诗词文章。题目是《观云有感》。场内不少少女蹙眉苦思，或堆砌辞藻，或流于俗套。顾阑秋看着窗外天际舒卷的流云，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庄园里那个春日，清弦哥哥为她扎纸鸢时专注的侧脸，是黑风在草地上肆意奔跑的欢快，是徐嬷嬷严格教导下依旧偷偷与青黛嬉闹的时光，是书卷中描绘的壮丽山河，也是内心深处对顾家往事那模糊的追寻……百般思绪，凝聚笔端。她没有刻意追求华丽，而是以清新自然的笔触，将云的飘逸自由与个人对成长、对未来的憧憬、对亲情温暖的眷恋巧妙融合，情感真挚，意境开阔。一篇《咏云赋》写得文采斐然，气韵流动。
最后一场是面试，由书院的山长和几位资深女先生共同主持。考核的是仪态、口才与应变能力。等候的偏厅里，气氛明显比前两场紧张许多。少女们或低声练习自我介绍，或紧张地绞着帕子。顾阑秋安静地坐在角落，脊背挺直，目光平和。她想起沈清弦的教导：“不卑不亢，言之有物，真诚即可。”
当叫到她的名字时，她从容起身，步履平稳地走进正厅。面对数道审视的目光，她依礼问安，姿态优雅，落落大方。山长是位面容清癯、目光睿智的老夫人，她看着名帖，温和问道：“顾阑秋？你为何想来清晖书院求学？”
顾阑秋抬起眼眸，目光清澈而坚定：“回山长，学生以为，求学非为附庸风雅，亦非只为识文断字。乃为明事理，开阔眼界，知天地之广阔，察古今之兴替。清晖书院学风严谨，名师荟萃，学生心向往之，愿在此砥砺学问，修身养性，以期将来能成为一个于己无愧、于家国有益之人。”她的声音清脆悦耳，条理清晰，态度不卑不亢，没有丝毫怯场。
一位面容严肃的女先生接着问：“若入学后，发现同窗皆出身名门，才学远胜于你，你当如何自处？”
顾阑秋微微一笑，坦然道：“学生以为，学问之道，达者为先，与出身门第无涉。若有幸得遇良师益友，学生当虚心求教，取长补短。若自身尚有不足，则更应勤勉不辍，迎头赶上。见贤思齐，方是进取之道。”
她的回答既不妄自菲薄，又表现出谦逊好学的态度，几位先生交换了一下眼神，皆看到彼此眼中的赞赏。山长又随意问了几句对当前时政的浅见，顾阑秋结合平日沈清弦的教导和自己的思考，回答得虽不算深邃，但思路清晰，颇有见地，远超寻常闺阁少女的见识。
面试结束，顾阑秋行礼告退。走出正厅时，她感觉手心微微出汗，但心中却是一片澄澈坦然。她已经尽力展现了最好的自己，结果如何，但凭天命。
考核结果需午后张榜公布。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沈清弦并未离开，而是在书院附近的一处茶楼雅间静候。他看似平静地品着茶，目光却不时望向书院的方向。墨尘隐在暗处，早已将考核大致顺利的消息传回，但最终的名次，仍需等待官榜。
顾阑秋和众多考生一起，等在书院外的放榜处。阳光渐渐炽热，少女们的心情也愈发焦灼。议论声、叹息声、祈祷声交织在一起。顾阑秋站在一株柳树的荫凉下，看似平静，但微微抿紧的唇瓣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青黛陪在她身边，小声说着打气的话。
终于，书院的一位执事拿着红纸榜单走了出来。人群瞬间骚动起来，一拥而上。顾阑秋没有急着往前挤，她深吸一口气，等到前面的人群稍散，才缓步上前。目光从榜单末尾缓缓上移，心也随着那名次的攀升而越跳越快。
没有……没有……一直看到前十，依旧没有她的名字。难道……落选了？一丝失望悄然爬上心头。但她强迫自己镇定，继续向上看。
第五……第四……第三……第二……
她的目光凝固在了榜首的位置。
那里，赫然写着三个清秀却有力的墨字——顾阑秋。
一瞬间，周遭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顾阑秋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名字高悬在榜首，阳光照在红纸上，那三个字显得如此耀眼。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夺魁？她竟然是……头名？
巨大的惊喜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所有的紧张与忐忑。她成功了！她没有辜负清弦哥哥的期望，没有辜负徐嬷嬷的教导，没有辜负自己这一个月来的拼命苦读！
“小姐！头名！您是头名！”青黛率先反应过来，激动地抓住她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
周围的少女们也纷纷投来惊讶、羡慕、甚至是有些嫉妒的目光。窃窃私语声响起：“顾阑秋？是谁家的姑娘？”“没听说过啊……”“竟是头名，真厉害！”
顾阑秋缓缓转过身，穿过人群，目光急切地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看见，茶楼二楼的窗边，沈清弦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隔着一小段距离，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细微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投向自己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欣慰、骄傲，还有一种……仿佛看着自己精心培育的珍宝终于绽放出绝世光华般的复杂情感。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隔着喧嚣的人群，对她微微颔首，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浅极淡，却足以让顾阑秋心潮澎湃的笑意。
这一刻，所有的辛苦和等待都值得了。顾阑秋仰起头，迎着明媚的阳光，脸上绽放出如同夏日芙蕖般清艳夺目的笑容。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考核的胜利，更是她迈向独立人生的第一步，坚实而漂亮的第一步。她的名字，将从此在清晖书院，在州府的闺秀圈中，留下第一个清晰的印记。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自她幼年起，便为她撑起一片天空，引导她、守护她、相信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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