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晚借云袖之口传递出的、关于观星台“机巧布局”的隐忧,果然引起了萧铭的注意。两日后,常嬷嬷在伺候苏晚晚用早膳时,看似不经意地提起:“殿下听闻女史忧心西苑古制,特意吩咐下来,道是女史既有此心,不妨将所知关于观星台旧制布局的见闻,誊录下来,或可供工部的大人们参详,以免修缮时有所疏漏。”
来了!萧铭果然接招了!他没有直接召见她,而是让她以书面形式呈报,这既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控制——他需要评估她所掌握信息的价值,同时避免与她过多直接接触,以防被她窥探到更多己方动向。
苏晚晚心中明了,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谦逊:“奴婢才疏学浅,所知不过是从家父遗留的些许杂记中看来的一鳞半爪,恐难登大雅之堂,贻笑大方。”
常嬷嬷道:“女史过谦了。苏承谕大人当年学贯天人,其见识非常人可比。即便是零星记载,亦足珍贵。女史但写无妨,殿下自有裁度。”
话已至此,苏晚晚知道不能再推辞。她恭敬应下:“是,晚晚遵命。”
这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忆”并写下与观星台相关的信息,借此将一些关键线索,夹杂在看似无关的“旧制布局”描述中,传递给萧铭,既能展示价值,又能引导他的注意力,甚至可能借他之手,去验证某些猜测!
然而,这也极其危险。她必须把握好分寸,所写内容既要显得有价值,足以引起萧铭重视,又不能直接暴露“量天尺”和偈语的核心秘密,更不能让萧铭察觉她是在有意引导。
接下来的两天,苏晚晚闭门谢客,专心“回忆”与“誊录”。她没有直接编造,而是真正从父亲遗留的起居注副本、那本提示观星台机括的旧账册,以及自己亲眼所见的观星台细节出发,结合那四句偈语的暗示,开始勾勒。
她重点描述了观星台基座的特殊石材可能蕴含的“聚星”特性(暗示可能与星力有关),提到了台体内部可能存在的中空结构和隐秘的星图雕刻(为“星图为钥”和可能存在的“门”埋下伏笔),甚至隐晦地提及了丙辰位砖石机括的异常(这是她找到“量天尺”的地方,但只说是“据载曾有异响”,将其归于建筑结构问题)。
在描述这些时,她刻意用了许多不确定的词语,如“似乎”、“或许”、“据家父杂记推测”,将自己的角色定位为一个基于有限信息进行合理推测的转述者,而非知晓一切内情的人。
她写得极其认真,字迹工整清晰,偶尔还会在旁附上简单的示意图,力求让这份“陈情”看起来像一份有价值的参考资料。
写完最后一行字,吹干墨迹,苏晚晚轻轻吁了口气。这份东西,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同一份精心调制的饵料,就看萧铭这条大鱼,会从哪个角度下口了。
她将厚厚一叠纸笺交给常嬷嬷时,语气恳切:“嬷嬷,晚晚所知尽在于此,粗陋之处,还望殿下勿要见怪。”
常嬷嬷接过,粗略翻看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显然没想到苏晚晚能写出如此详尽、且颇有些见地的内容。她点了点头:“女史费心了,老奴定当亲手呈予殿下。”
饵已抛出,苏晚晚再次进入了等待。这一次,她比以往更加镇定。她相信,以萧铭的敏锐,绝不会忽视这份“陈情”中隐含的信息。
果然,仅仅过了一日,漪兰殿的平静就被打破了。来的不是萧铭,也不是传话的常嬷嬷,而是一位身着工部官服、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的老员外郎,姓孙。他是奉了三皇子殿下之命,特意前来“请教”关于观星台修缮细节的。
孙员外郎态度颇为客气,但问题却一个比一个刁钻细致,从台基石材的产地特性,到内部可能的中空结构承重,再到那些“推测”存在的星图雕刻可能采用的工艺和寓意,几乎将苏晚晚那份“陈情”里的每一个点都问到了极致。
苏晚晚心知这是萧铭的二次试探,意在核实她所写内容的真实性,以及挖掘更深层的信息。她打起十二分精神,依据自己真实的观察和合理的推测,谨慎应对。对于关键之处,她依旧保持模糊,对于可以确认的细节,则言之有物。
当孙员外郎问及丙辰位砖石“异响”的可能原因时,苏晚晚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此事晚晚亦只是从旧籍中看到零星记载,并未亲见。或许是年久失修,石材松动,又或许是……台体内部结构特殊,气流涌动所致?具体缘由,恐需精通土木机关的大人亲往勘验,方能确定。”
她巧妙地将问题推了回去,既未否认异常,也未透露机括秘密。
孙员外郎捋着胡须,若有所思,没有再追问下去。
一番问答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孙员外郎方才满意(或者说,获取了足够的信息)离去。
送走孙员外郎,苏晚晚回到房中,只觉得比作了一整天画还要疲惫。与这些官场老吏打交道,字字句句皆需斟酌,心神消耗巨大。
然而,她的付出并非没有回报。
翌日,常嬷嬷带来了萧铭新的指示——殿下认为苏女史于古建旧制颇有见地,特许她在修缮期间,可凭殿下手令,在雷首领的陪同下,偶尔前往西苑修缮现场外围“观瞻”,以便“查漏补缺”,及时提出建议!
成功了!苏晚晚几乎要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她终于获得了走出漪兰殿,再次接近观星台的机会!尽管是在严密的监视之下,但这已是巨大的突破!
“奴婢……谢殿下恩典!”她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
常嬷嬷看着她,目光深沉:“女史当知,此乃殿下殊恩。西苑虽在修缮,亦非等闲之地,女史观瞻之时,当谨言慎行,紧随雷首领,不可逾越半步。”
“晚晚明白,定不负殿下信任。”苏晚晚恭顺应道。
借修缮之势,她终于撬开了一丝缝隙。
站在漪兰殿的窗前,望向西苑的方向,苏晚晚的眼中燃起了灼热的光芒。
观星台,那座承载了太多秘密和痛苦的高台,她终于要再次靠近了。
这一次,她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而是要主动去探寻,去解开那缠绕在星辰与命运之间的,千丝万缕的谜团。
尺素归一,方见真门。
那扇门,似乎正在迷雾的彼端,向她缓缓敞开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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