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年龄的增长，叶真真手渐稳针脚渐密，冬日里也能与葛婆婆一道做针线，给兄弟姐妹做鞋和衣衫，再绣些荷包、帕子卖给绣楼。
石壮自制拦网，到城外的小河边捞鱼虾，大的卖掉，半大的留着添个菜，给弟妹们解个馋。
得空一家人还会去城郊捡柴、拾草，用作烧火做饭，更是在要冬日里下雪封山前，积攒一冬的木柴。
葛婆婆也会在夏日里，石炭价格低迷时买上十几块存着，预备着冬日里与木柴搭配着用，也能省上几十文钱。
别小看了几十文钱，对如今的叶石两家顶大用，葛婆婆精打细算一文钱要掰成三半来花，七口人用钱的地方可多的是。
吃穿住行之外还要纳人头税、半数的助役钱和田租税，因家中未有满二十的男丁，倒是省了徭役和兵役。
叶娇娇从前家里好过时，虽然看的大夫水平有限，但好歹也能调理几分，如今哪有闲钱时常给她抓药。
葛婆婆心疼她，一年里头攒下几百大钱，也会给她抓上几副药缓解几分。
而那石壮胎里头带的不足，需得时时补充营养，可惜如今家中的状况哪有这个能力。
葛婆婆也只能将家中积攒的细粮单独留给他，其余人等都是掺着粗粮吃个半饱。
磕磕绊绊中，五年过去了，葛婆婆付出的艰辛可想而知，孩子们的成长更是日月可鉴，一家人小心的活着，不敢生病，不能惹事，受了委屈要忍着，得了好吃的，要和家人分享。
若不是地窖里葛婆婆存下来的旧物，这一家人，老的老，少的少，病的病，弱的弱，又如何能安然无恙的扛过这五年。
这五年是靠着葛婆婆给人浆洗一件衣服十文钱，卖上一担水三十文，叶娇和石壮给人跑腿打零工一天里挣得三四十文，虽然偶尔遇上大方的主家，赏个百十文，就能让一家人欢喜几日，但这样得赏的机会还是有限。
况且天冷了，衣服不能浆洗，跑腿的活虽然有，但只能叶娇娇自己上，石壮的体质可不适合大冷的天，受凉了可是要闹病的，穷人家生病都是件奢侈的事情，看诊贵，买药更贵。
叶石两家因是从北方搬迁而来，近亲没几个，远亲更不会管，即便从前叶当家和石当家对待亲戚不薄，只是雪中送炭终归是少数，大多数人选择的是袖手旁观。
六小只在葛婆婆的教育下，相亲相爱，互相扶持，相互照应，不悲天悯人，能够乐观向上，用葛婆婆的话讲：“朝前看，乐呵的过日子，别让大家看你一张哭丧的脸。”
雪莲在交年这一日收了这二人，也该是这一家人苦尽甘来。
荷心负责与他们讲明细节，有本事的人，在雪莲这里，是多多益善。二人对工钱也甚是满意，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雪莲很是体恤这一家人，更是因着春节的到来，给二人备了实用的年礼，更是特意请来卢太医为二人把脉看诊。
养胃的粟米一石，中等的稻米二石，上等的小麦粉一石，肥瘦相间的猪肉二十斤，四只鸡四只鸭八条鱼，韭黄、生菜、兰芽、菘菜、莱菔装了一袋子，鸡蛋五十个，咸鸭蛋二十个，松花蛋二十个，棉制的布料不同颜色的五匹，棉花二十斤。
给家中的老人备了上好的点心四方，茶叶两罐，水果酒两瓶。
给孩子们备了糖果、玩偶，更是给叶石兄妹配了补药二十副，调理脾胃的汤药二十副，治眼疾的内外用药三十副，药品都附有详细的说明书，内有用法和禁忌。
除了这些还有到店领取棉鞋的票子七张，到店量身定做工装的票子四张。
工装是叶娇娇和石壮独有，其他人是给了布匹自己做，更是预支了二人三个月的工钱三十贯钱，好让这一家人过个好年。
叶石兄妹俩望着半马车的年礼和陆成递过来的银票，当场目瞪口呆。
出府的二人，对望了一眼，又齐齐回身进了外院，让管事的通报后，就在德善居的院子里，给雪莲磕了头。
叶娇娇开口说道：“主子，我兄妹二人做牛做马这辈子跟定您了。刀山火海，只听您令下。”
雪莲见这二人如此实在，忙吩咐荷心出去扶起二人，送出门去，陆成在府外又叮嘱和敲打了一番，方让车夫送二人回返。
原定好的是过了十五这二人再上岗，不过这二人一致要求过了初三就来，收了这么丰厚的年礼，又得了这么高的工钱，哪能在家中空闲那许久。
二人跟着马车回到家中，叩响门扉，石胄应声跑来开门，车夫正帮着一起往下卸货。
他见到门前堆成闰山丘的年货，乐得他高声回喊道：“真姐、二郎快些出来帮忙。”
石胄边喊人，边将两扇院门打开，拿了门杠支应起来，小心翼翼的问着哥哥、姐姐：“兄长、长姐，这是咱家的吗？”
石壮一边往下搬着东西，一边回答到：“是，都是，我和你娇姐被新东家赏识，以后不必再去瓦市卖艺，只需要忠心护卫新主子，咱们家就能吃饱喝足，且年后还能送你们几个去学堂。”
听了石胄的喊声先一步出来的石柱小跑着出了院子，看到堆了一地的东西，高兴的拽着叶娇娇的手，原地蹦着脚。
葛婆婆被叶真真扶着从院里走了出来，车夫见到后拱拱手有礼的喊到：“老太太安好。”
葛婆婆的火眼与初期的半瞎状态，已好了七八分，虽看不起医生，但也寻了土方，自采了草药熏蒸后也略有成效。
葛婆婆走到近前见到一地的东西，也略为惊讶，年老成精，但在外人面前，还端得住，回了一句：“您也安好，不知贵姓，大节里，还麻烦您跑一趟，真是辛苦了，没耽误您家里头扫尘除灰，置办送神的物什吧。”
车夫回道：“老太太，您太客气了，小底于天顺，干勾于，给主子当差，可不分年节，家里头一大早就收拾利索了，主子体恤住上了新屋。这送神的酒品、水果还有节上的吃食，主子都有赏赐，一人还有两套新衣，咱们能跟了这样的主子，就是掉进福窝里了，府上郎君和娘子可要用心当差，上头可亏待不了。”
不明情况的葛婆婆只能连声说道：“是，是，是这个理。”而叶娇娇忙说道：“多谢您辛苦这一趟，还请进屋喝口水。”
车夫于天顺，四十出头，负责外院的运输，原也是逃荒而来，靠着背脚送货为生，曾与连氏兄妹为邻，因为人忠厚，才被举荐进府当了车夫，自此方在这城内真正有了落脚的地。
过上了安稳的日子，对新主子感恩戴德，恨不得昭告天下，他的新主子如何的仁义。
于车夫虽健谈，但却极有眼力见，嘴里说着话，手下也不停，帮着将东西搬到院里。
葛婆婆忙进了厨房，从瓦罐中翻出秋天腌制的咸鱼和晒干的虾米，又装了点菜干出了房门。
于天顺与叶、石兄妹等人，已经将所有货物搬进了院子里，因道路狭窄，东西在青砖路上摆了一道，贵重的东西被兄妹几人直接送进葛婆婆房间的火炕上。
而叶真真也极有眼力见的倒了一杯自家制的“天香汤”递给于车夫。
于车夫忙连声道谢，喝下香汤后说道：“好味道。”
葛婆婆忙开口说道：“爱喝，就请进屋再喝上两杯，这是老身的小孙女秋日里采了木樨花自制的。”
于车夫忙回道：“小娘子真是手巧，老太太，小底就不进了，这就家去了。以后哥和姐都在府里当差，交往的日子在后头呢，小可只有一把子力气，家中有什么活，只管喊了我来。”
葛婆婆一听是个实在人，忙将手中的袋子递过去，嘴里说道:“那老身就先多谢你了，这是家里自制的干货，别嫌弃，带回去尝个味。”
于车夫忙推辞道：“这可使不得，日子都过的不容易，这给了小可，你们这一家人就得少吃一顿，咱们一家子都在府里当差，再不似从前那般缺吃少穿，您老别客气。”
葛婆婆还要再让，于天顺却赶忙拱拱手说声告辞，就推开院门出去，解了缰绳，吆喝一声，待马小跑起来，他纵身跳上马车，挥挥手扬长而去。
石壮跟着送出院外，待于天顺赶马而去，他回身进了院子，关上了院门。
虽然这处小院外离着绿化带不远就是护城河，但院里头摆的这许多东西，还是不要招人眼。
年跟底了，街头巷尾上门讨饭的闲汉可是不少。
石壮送人的功夫，摆在地上一长溜的东西，都被叶娇娇带着弟弟妹妹们搬到里屋去了，除了米面肉，其他的都摆在炕沿边，最小的叶实早脱了鞋上炕，自己还没坐稳就喊着：“婆婆快上来”。
葛婆婆笑着说道：“就来，就来。”
叶娇娇忙伸把手，扶了葛婆婆上炕，又帮着脱了鞋摆到进里头，省的被小子们不注意睬脏了。
葛婆婆坐定后，叶娇娇负责传递，先将点心、茶叶拿上去。
葛婆婆先拆了点心包，四样点心分别是滴酥鲍螺、雪花酥、酥儿印和五香糕，都是极精致的点心，一家人这五六年间都未再吃到的点心。
这四方点心并不是平常的小包装，而是大包装，一包里头有二十多块，拆开后，摆满了炕桌。
葛婆婆抬起头看着几小只眼睛里流露出的渴望，立时湿润了眼睛，她接过叶真真递过来的夹子和小盘子，四样点心，每人都分上一块，接着用慈爱的眼神，看着用手接着碎渣，吃的香甜的孩子们说道：“慢点吃，还有呢。”
孩子们也异口同声的说道：“婆婆也吃。”
叶娇娇更直接，拿起一块滴酥鲍螺就喂进葛婆婆的嘴里，葛婆婆含着泪望着孩子们笑着吃下去。
叶真真说道：“婆婆你吃，你不吃，我们也不吃了。”
葛婆婆忙答道：“哎，婆婆吃。”
她说着话，捡起一块五香糕放进嘴里，轻咬一口，入嘴软糯香甜，心想就是这个味。
因着交年，今日一大早家里头就熬了浓稠的碎糙米粥，蒸了鸡蛋糕，一家老小就着咸菜和咸鱼吃的饱饱地。
正做着清扫准备的当口，街道司的人陪着一名管事模样的汉子敲响了院门，将人迎进屋。
管事将来意说明，因有着街道司的熟人在，葛婆婆便放心让石壮和叶娇娇走一趟，清扫的活，她带着剩下的几个孩子就能做。
只是没承想，天上真的掉馅饼了，大孙女和大外孙不仅有了工作，而且还带回来这么多的东西，一家人终于能过上一个好年了。
众人都沉浸在点心的香甜中，倒是三口两口将点心吃下去的石壮开口说道：“新主子很是仁义，吃的用的穿的面面俱到。”
叶娇娇翻出布料后接道：“这块土黄色的料子给婆婆做套外衫，这块藏蓝色的给几个皮小子一人制两套外衣，这颜色娇嫩的樱草黄给真真做件褙子，我和壮哥有工服，拿票去铺子里量体定制，除了衣服，主子还给了七张靴子的票，待咱们吃过午饭，就逛街选鞋去。”
葛婆婆听着一愣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叶真真接过话头说道：“竟有如此心善的主家，七张棉鞋票，是不是咱们家七口人，都能有一双新鞋了。”
叶娇娇笑着回道：“是，厨房里除了大米白面，还有鸡鸭鱼肉，能过个好年，你们再看这是什么！”
叶娇娇一边问，一边从荷包里将三十贯的银票取了出来，两手展开举着在众人眼前晃过，最后停在葛婆婆的面前。
石壮笑而不语，看着叶娇娇耍宝，其他人瞪大了双眼，点心都忘了吃，那叶实窜过来，想要伸手接过去瞧瞧。
叶娇娇做了虚晃的动作后说道：“别抢，再拽碎了，让婆婆拿着，你们到近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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