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爸单独去结账时，程希抓紧时间盘问程望，他们俩刚去厕所时到底说了些什么？
程望耸肩答道：“爸问我沈意哥是不是你男朋友，我说不是，并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跟你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程希拍了拍程望肩膀，笑得很是欣慰：“可以啊程望，你这撒谎的水平都快赶上我了。看来我后继有望了。”
“那我总不能说！”程望抬头偷偷瞄沈意一眼，压低声音道：“总不能跟爸坦白沈意哥对女人并不感兴趣吧......”
“干得漂亮！过年我给你送双限量版球鞋，到时候款式你自己挑！”
“呕吼！还是姐好。”
“所以你得祈祷我年终奖多发点，否则你的限量版也不是那么限量了。”
“.......行，周扒皮。”
“等你上班了你就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周扒皮了！”
“我不上班，我打算毕业就直接开篮球馆。”
“开馆的钱哪来？”
“问爸借呗！”
“......行，到时候你们吵架可别带上我啊。”
送走程爸他们，程希带着沈意也回家了。
午后阳光极好，程希搬出两把小凳子坐在阳台上晒背，沈意坐在一旁给她剥橘子。
程希一口吞掉橘子的一半，橘子汁很甜，甜得她直眯起双眼，“我们这有个岛，专种橘子树，宜阳人吃的大部分橘子都是那个岛上产的。那片橘林对外开放，按人头小时收费，橘子都在树上，进去了能随便摘着吃，但就是不能带走。我长这么大还从未去过，如今却很想去，想带你一起去，不知有没有机会。”
“有的，小希，我们日子还很长。”沈意急切的声音中又带着一丝抚慰人心的情真意切。
“可以后就不见得还有这份心情了。”程希向后仰去，阳光下的身子懒洋洋的，声音也懒洋洋的。
“那我们下午去？”沈意双眼含笑问道。
“一会要带你剪头发去呢！剪完我想去公园走走，那儿的风景很好，我很早之前就想带你去了，可从前你腿未好。”程希却早有安排。
“现在我腿好了，你想去的地方我慢慢陪你去。”
不知道为什么，听沈意说这样的话，总觉得他是掏着心肝在说，让人听了像含了一块糖，慢慢在嘴中化开，一丝丝甜一丝丝喜还有一丝丝收到那块糖后的感动。
也许是因为他的那双眼睛，有阔海般的深情有高山般的真切，还有浓雾般的爱意，吹也吹不散。
程希望着那双眼睛，笑了笑，像那山花漫野开，点头道:“好。”
到了理发店，老板一见程希便热情地打招呼：“程医生，好久没见你来了啊！”
“可不嘛，一到下半年就忙，也不知道为啥！”
“哈哈哈，我们理发店生意也是下半年好，看来大家都是上半年赚钱下半年消费啊！”
“人家来你这是变美，去我那纯粹是遭罪！”
“我看呐，人活着就是遭罪！跟去哪没关系。”店老板大手一挥，像极了看破红尘的道士。
“管他遭不遭罪，活着就行。”程希半真半戏谑道。
“哈哈哈哈，还是当医生的人说话有道理。”这一句奉承之话老板说的极诚恳，丝毫未有阳奉阴违之意，让人听了很是舒服受用。
程希的头发一直是在这打理的，刚回宜阳时，不知行情也被蒙骗过几回，后来摸到这一家装修陈旧的小店，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未料老板的手艺竟出乎意料的好，人实诚不说价格还实惠。
“哦呦，今天把男朋友也带来了啊？”老板注意到了一旁的沈意。
程希没承认也没否认，将沈意推坐到一把椅子上，笑呵呵道：“今天给他剪，我不剪。”
老板拨弄他的头发，从镜子中看着沈意，问道：“男朋友是做艺术行业的吗？头发留这么长。想剪个什么样的啊？”
沈意看向程希，淡淡道：“你说剪什么样的就剪什么样的。”
“程医生，我当时怎么说来着？你说你找不到男朋友，我说好的都在后头呢！你看，这好的不就来了！”
程希嘿嘿干笑两声，略一思忖，嬉笑道：“给他来个霸道总裁的专属发型！”
“程医生你这不是为难我！我身边最有钱的就是拆迁户，他们都是梳的大背头，我去哪里接触霸道总裁哟！”
“今天你老婆要是在这，准能明白！”
“哎呦，说这话！你是不是就想要偶像剧男主的发型？”
“哈哈哈哈，没错。不亏是tony老师啊！”
“你把男朋友打扮这么帅，不怕人惦记啊？”老板边熟练的动剪子，边开玩笑。
“我就算不打扮他，惦记的人也不少。那我还不如折腾成我喜欢的样子呢！”
“那哪是你喜欢的样子......还好我老婆今天回去帮着带娃了，不在这，不然她看见了她也喜欢！”
老板是个比程希年纪稍大几岁的小伙子，平时夫妻二人同守店，曾经还有个学徒，今日来也没瞧见他的身影了。
“咦，之前不是听你们说想扩店吗？”
“这生意难做啊......不好也不坏，扩店风险太大了，保不准小孩读书的钱都折进去。再说招人也难，现在年轻人都看不上这行了，嫌工资低，你说你来我这学东西，我不收学费，还给点生活费，这都嫌不够！我们那会拜师傅不仅没工资，还得倒给学费，逢年过节烟酒都不能少！时代变了啊......跟老婆一合计，决定就守着这小店算了，饱不死饿不死的，都这么过！”
“是......我觉得你手艺比那连锁店里的金牌剪手好多了，亏就亏在你们不会宣传。”
“那玩意，我们老实人玩不转。踏踏实实干好手里活，老客带新客，一样活。这世上钱那么多，我是赚不完的，孩子又小，不忙的时候多陪陪他，挺好。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程医生？”
“是，做你小孩真幸福啊。”
“嘿嘿，这不没钱嘛。给不了小朋友好的物质条件，还不给他陪伴，那真不如不生！”
不论他们聊什么，沈意都只是默默听着，垂下的眼帘时不时会抬起来，从镜子里看几眼程希。
程希坐在一个旋转椅上，在他们斜后方，椅子微微摆动着，连带着她的身子也转动了起来，显得格外惬意。
剪头发大抵都一个流程，修剪冲洗做造型。程希望着镜子里已初具轮廓的发型，心中暗暗有些后悔。她已经能想象出口罩下的那张脸配上这充满朝气的发型会怎样夺人眼球了。
沈意的五官本就好看，少了遮掩多了修饰的头发后，原本隐藏一二的俊秀怕要彻底展露无遗了。
“程医生，你说你自己长的漂亮就算了，找的男朋友也帅气，以后你俩的小孩得多好看啊！”
“你都没见到他的脸就夸帅气！”
“我是做哪行的？！他的脸型头型再配上那双眼睛，准备没错！”老板语气笃定，笑容真诚。程希不由感叹，“论夸人，还得是你啊！”
“哈哈哈哈，要不我做生意来了，做别的都屈才！”
“哈哈哈哈，是是是。”
程希被老板逗地哈哈大笑，沈意从镜中看着他们，依旧一言未发，只是眼里多了丝淡淡的笑意。
从理发店出来后，程希自然地挽上了沈意的胳膊，“你觉得这剪的怎么样？”
“很好，我很喜欢。”
“我很喜欢跟老板聊天。”
“我也喜欢听你们聊天。他很真诚。”
“对！所以我是真幸运啊，生活中总是能遇见充满善意的人。”
“他好像并没有特别做些什么。”沈意看向程希。
程希笑了起来，眼里亮着一盏灯，像星星之火，清透明亮。
“对陌生人热忱就是一种善意。”她对沈意说。
他们依照原计划，开车往公园去。
公园是有个名称的，叫做惠山公园。慧山为宜阳三大山之首，公园就建在山脚下，公园很大，从山脚到半山腰再到山顶，也算是个盘山公园了。
因而惠山公园初建便浑然天成，将山中风采容纳了部分进去，后来扩建翻修后景色更是伊人，滋养着宜阳人。
程希的习惯是逛完中央大街后再顺路去公园走走，公园里常有退休老人吹笛拉琴坐长廊里庇荫下棋的，程希路过他们时，总会忍不住驻足观看会。更远处是小朋友玩耍的嬉闹声，他们幼小的身体不怕晒奔跑在阳光下，脸上洋溢的笑容闪闪发光。
但今天程希带沈意直奔公园，秋冬下的公园添了一份静谧之意，是那样的美好，她生怕去迟一会，太阳落下，静谧变幽暗。
在程希小时候，入园是需收费的，那时只有一个专人看守的入口，开在大门最右侧。
大门修的雕梁画栋，碧瓦朱檐，堂中几根染红大木柱，门两旁各立一雄武石狮，是当时宜阳最为宏伟气派的建筑之一。
十几年过去，程希早已不记得公园何时成了公益公园，取消了收费，将公园围挡起来的几道围墙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几条蜿蜒的石头路，石头在地面上被铺就成各类花型，路旁山石林立，小桥流水，绿树成荫。
沿着任意一条路往里走，都能走到公园中心——一片竖立着一座人石雕像的开阔场地。一边是林荫长廊，一边是广阔草坪，秀丽花草与参天大树点缀期间。
程希带沈意从正大门而进，她想让沈意记住它的全貌。这个承载着宜阳几代人回忆的地方值得被人如此铭记。
他们穿过公园中心朝一条幽静的小路走去。路隐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里，每隔一段距离有把木制长凳，抬眼望去，天空也被一片汪洋的绿色给遮住了，只投下斑驳的树影，落在地上。
程希捡起脚边的一片银杏叶，拿在手中转动着。
“我很喜欢银杏树，尤其是到了秋天，满枝丫金灿灿的，让我总以为会有好事发生。”程希又捡起一片，递给了沈意，“我也很喜欢它的形状，没有原因，就是一见便心欢喜。我大部分书签都是银杏叶，翻开那一页，看见卡白纸张上盛着一抹灿黄，总觉得这个秋天被我握在了手里。”
非周末，公园里人很少，程希挽着沈意的胳膊慢走着，阳光有一下没一下的落在他们身上，舒服极了。
公园里随处可见亭台楼榭，向上攀的石阶，和或大或小或静或动的池子，池塘上总是立着一座桥。有被磨的蹭亮发光的石拱桥，有一踏上去便晃晃荡荡的木平桥。
有一片挨着山脚下的池塘里养着群彩鲤，那片池塘弯弯绕绕用古色长廊连接起来，长廊上少不了一两亭雅致亭院。亭院四面开阔，湖风一荡，让人很是惬意。
程希从包里掏出提前备好的面包屑，往湖中撒去。骤然间，那些沉在水下的彩鲤四面八方一拥而上，撞破了湖面上相偎一起的倒影。
“我小时候很喜欢来这喂鱼，可无法常来。现在每每路过，都想给它们投投食。”程希把面包袋递给沈意，沈意捻起一小撮，也往湖中投去，很快鱼群分成了两团。
“你小时候喂过鱼吗？”
“不记得了。我对幼时的事记忆模糊，大抵不喜不悲，没什么值得被记住的吧。”
“啊，怎会这样？难道你外爷不常带你出去玩吗？”
“相册里是有那些片段的，可我的确没有太大印象了。兴许是因为身边人不是爸爸妈妈吧。我外爷外婆慈眉善目，喜静不喜动，爱伺花弄草，院子里有一个池塘，池塘中也养了些鱼。我想我大概也是被他们抱着喂过鱼的。”
“你不出去玩，就每天跟着他们呆在家里吗？”
“很少吧。听我外爷说，我从小就性格内敛，爱扒他的书桌。外婆看我垫脚也够不着，就抱起我，看外爷写字。再加上经妈妈一事后外爷外婆将我看的很紧，也甚少带我出去玩。”
“那不就是深闺大院嘛。”
沈意笑了起来，“你这样想也没错。”
“我小时候没人管，是散养长大的。爸妈没离婚前，我日子还是很好过的。天天和男孩子们野在一起，什么打弹珠，抓石子，拍卡片，玩疯了还跟他们一起去惹野狗，惹完再被狗追地哇哇哭.......总之很快乐。父母离异前以及王姨刚进门那段时间的记忆，也像是被人抹去了。除了让我觉得特别痛苦的那几件记忆犹深之外，其他的也回想不起来了。你是一直平淡着长大，而我是喜忧参半，也不知究竟是谁更悲惨啊？”
沈意牵起程希的手，淡淡道：“不重要了。我记住了现在，也期待未来，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是啊，不重要了。你让我觉得那些都是过眼云烟，基于这一点我一直都很想好好谢谢你，谢谢你，对我那样好。”
“你想怎样谢，小希？”
“你想让我怎样谢？今晚请你吃饭？”
“我现在有钱了，我来出钱。”
“那......送你一件东西，一会上街你自己选？”
“不要，那些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
“那什么才有意义？”
“不要再睡回沙发了好不好？”
“......男人啊。”
“我没别的意思，你睡在身边，我心里踏实。”
“哪有人大白天谈论这个的啊！”
程希脸红了起来，她别过头，避开了沈意的目光，他眼神里的深情实在是太赤裸裸了，让人招架不住！
“那一会天黑了我再问。”
“......走，烧香去。”程希扯开话题。
半山腰里有一座庙宇，规格不大，堂中央供奉着菩萨，地上摆放着两个地垫，香火放在两旁，自取自拿无人管。
程希发现沈意跪拜行礼时的姿势流程很是规范，就像是世井中带发修行人一般，她起身了，他神态虔诚跪在地上还未结束。
等沈意起身，程希掏出一张纸币放入功德箱，与他一同走了出去。
院子里那颗百年银杏树此时黄了半边天，像是神话故事里的世界之源般，让人心生敬畏。程希来时驻足了好一会，走时又是深深看了好几眼，才彻底离开庙宇铜门。
“刚刚跪拜行礼时，我看你不停变换姿态手势，好像很专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出家人呢！”
“外爷家中奉有一佛，我从小随他每日敬拜。”
“难怪的！”
“想学吗？”
“想！但看起来好复杂。”
“其实不难，只有‘拜佛’与‘合掌’两个步骤。以‘拜佛’开始结束，‘合掌’走心喉额。回家我慢慢教你。拜佛很好，外爷跟我说过，心中有佛，万事无忧。”
“可我见你心里烦忧的事可不少啊。”
“我哪有外爷那般好定力。若年轻人都无欲无求，这世界就该落幕了。”
程希指着天边那一轮橘日，笑道：“这世界是要落幕了。”
太阳渐有落山沉底之势，走了几个小时，程希此刻是又累又饿，拉起沈意便往山下冲去。
“你想吃什么？”沈意问。
傍晚的风是带着凉意的，往身上扑来，激起一阵瑟缩之感。
程希拢了拢衣襟，大声道：“砂锅！”
程希说的砂锅是指砂锅粉，开在中央大街周边的一个弄堂里。砂锅不大，是一人一顿的份量，端上桌时会‘咕噜咕噜’沸腾翻滚着。
砂锅粉的餐单很简陋，是一块陈旧的木质板。上面用红色的彩笔大大写着：三鲜砂锅粉（面），原汤鸡子砂锅粉（面），瘦肉砂锅粉（面），肝腰二合一砂锅粉（面）。价格随着物价的改变一直有波动，老板用笔划了又改化了又改，后面索性不再将价格标在其后了。
沈意不吃内脏，要了粉原汤鸡肉面，程希紧随其后做主给他额外加了一份瘦肉；程希想着她正在姨妈期，于是点了份三鲜砂锅粉。三鲜也不是什么其他名贵食材，就是猪肝腰花加瘦肉，一道含铁量极高的菜肴。
虽还未到饭点高峰期，但小店内已座无虚席了，唯靠墙长桌还余有点空间，程希端来两把高脚凳，挤了挤，正好坐下。紧靠他们的是两位年轻姑娘，沈意还未落座时，她们便已将目光紧贴在他身上了。
程希默默深呼吸一口气，挤出个笑容，落坐在中间，将那两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与沈意隔离开来。到底是隔着层口罩看不清真容，又被程希这样一遮挡，两位姑娘收回了目光，聊起其他来。
不一会，砂锅被托盘托着端过来了，老板熟练地将砂锅用个铁架子转移到桌面上，每碗砂锅里斜插着一只瓷勺。
砂锅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似还未离开火焰。满满登登一大碗里，肉和粉丝混在一起，菜叶随意夹在期间，汤汁浓郁，包裹着它们。
那升腾的热气将香味完全熏了出来，程希不由咽了咽口水，再也忍不住拿起勺子浅尝了一口汤汁。
沈意取下口罩，笑道：“慢点，这多烫啊。”
然而程希耳中全是旁边那两位姑娘窃窃私语的声音，她们看清了沈意的脸，声音中全是挡不住的兴奋激动。
沈意夹了筷鸡肉放程希碗中，程希又将它夹了回去，“我不喜欢吃鸡。”沈意改换夹肉，程希再将肉还回去，“晚上不能吃太多肉。”
沈意抬头深深看了程希一眼，低头沉默吃了起来。
程希听见那两位姑娘又惊叫了起来，她越吃胃越赌，就好像已经饱了一样。
程希舀起一大勺，吹也不吹，往嘴中送去，沈意赶紧一把夺下，沉下脸来，“你是想烫死自己？”
“你管我。”
“你若不想吃了，我们走便是。”
“谁不想吃了，我饿的要死。”
沈意不再说话了，把程希的碗挪到面前，再拿过她的筷子，边挑动边吹着。吹了好一会，抓起程希的手，将筷子放回她手中，碗挪回她面前，轻声道：“吃吧，若还是烫，就将碗给我。”
程希没搭理他，挑起一大筷往嘴中送去，耳朵里是那两姑娘惋惜的声音。
“不烫了？”沈意问。
“嗯，不烫了。你快吃吧，吃了我们好回家。”
被沈意耐心哄着的那颗心，渐柔软了下来，醋意少了大半，气也消了大半。
沈意笑了起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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