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希回到人群中时，花盒已经燃完了，围在一起的人群再次朝四处散开而去。
宋远清说的没错，重头戏只需要一个人引头便能开始，程希看见在花盒对立角的方位又摆上了三个崭新的花盒，有陌生男人正躬身引燃火线，散开的人群再一次如夺饲之鱼聚拢在一起，只是这一次大家新奇感兴奋感少了不少，人虽都在花盒附近，但互不相识的人再也不会挨着站了。
程希重新回到了属于她的那个小团体，陈一依旧与女伴你侬我侬地靠着，程望与许灿还有另一个同学在不远处聊天，他们不知说了些什么，笑得前俯后仰。宋远清与一个陌生男子在一旁远远的站着，那男子手里夹着烟，时不时吸两口朝空中吐出团白雾，宋远清手里也夹着一根烟，烟头处正闪着星光火点，他刚准备将口中白烟吐出来时，就看见了程希，那口烟便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憋烟伤肺，你还是吐出来吧。”程希走到宋远清身旁，贴心道。
宋远清早被那口烟呛得不行，此刻再也忍不住猛烈咳了起来，似要将吞进去的烟也咳出来一般。
“呛烟真不好受。”宋远清苦笑一声，转头向程希介绍道：“这是你弟同学的哥哥，李辉。”
程希露出一个客气的微笑，“你们认识？”
“刚认识。李辉纯陪他弟来的，我纯当电灯泡来的。你说是不是绝配？”
程希没说话，脸上继续维持着那个客气的微笑。李辉同样礼貌地笑了笑，没说话，将手中最后一口烟抽完向他们告别转身走了。
“你变了程希。”
“我怎么变了？”
“要换之前，你早怼我了，说不定这会都跟李辉聊起来了。”
“大晚上的又没水，说那么话口渴怎么办？”
“你想喝水？早说啊！我车上有，咱们拿去吧？”
“不想喝，冷。”
“我想喝......我刚咳了一阵子，嗓子不舒服......”
宋远清可怜巴巴地望着程希，他这副模样瞬间让程希想起表情包里的小奶狗。程希没好气地笑了一下，无奈道：“带路吧。”
宜阳的深冬阴冷阴冷地，尤其是夜晚，饶是再晴朗的白日，到了晚上也会刮几阵风。那风带着入骨的冷意吹在身上，直让人哆嗦。
程希本就怕冷，她将袄子拢了又拢裹了又裹，一双手环抱着也不是躲进荷包里也不是。在看见宋远清迎着风连灌两大口矿泉水后程希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似乎那冰冷的水是流进了她的肚子里。
“有这么冷吗？”宋远清打开了车门，“咱们进去坐着等吧，车里也看得见烟花。”
程希毫不犹豫连滚带爬上了车，屁股刚一坐稳，就将那双早已冻到没知觉的手伸出来拢成一团放在嘴边哈气。
见状，宋远清赶紧点燃汽车打开了暖气。
“不要紧，车里吹不着风，一会就暖和了。其实不冷，就是风吹到身上才觉得冷。”
“你不要跟我客气，程希。这才多大点事。”
“我节约惯了。”
说完，程希突然就想起沈意到现在都还未将医药费打给她，他那么有钱，应该不会赖账吧？今年医院扩了新院，效益也不行，年终奖发的并不多。她本指望着程爸的红包，可今年不知怎么，程爸的红包也缩了水，不抵往年一半。开了年她就要交保险还房贷，冬天来了暖气费电费也不少......
真是祸不单行啊！
程希暗暗叹了口气，很是惆怅。
“程希。”
“啊？”程希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我刚没说话。”
“哦，那是我幻听了。最近压力大，谅解啊。”
“程希，你要是缺钱你就跟我讲。我给你。”
“要还的那种吗？”
“嘿嘿，你要愿意以身相许就不用还了。”
“呵呵。”程希干笑两声，冲宋远清翻了个白眼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突然，一双有力而温厚的手拂上了她的脸，将头转了回来。宋远清的手就那么放在程希脸上，像捧着冬日一杯暖人的茶水般，轻而有力。
程希摇摇头，试图将宋远清的手甩下去，可他的手像狗皮膏药一般紧紧贴在她脸上，怎样都挣脱不掉。
“程希......”
程希抬起含着怒气的一双眼瞪着唤她那人，可就在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程希却愣住了。她从未看到过宋远清这副模样，眼里的柔情溢了出来，向他脸上蔓延开去，像是晴日里带着光的云，没有风，叫人觉得温暖。
“你知道吗，”宋远清捧着她的脸，语气是那样的轻那样的柔，他脸上的笑又是那样的熠熠生辉，“看见你又能像从前那般跟我开玩笑，我真是开心啊，很开心啊，非常开心啊。”
从未有人像这样捧过她的脸，程爸没有，戈也没有，就连沈意都没有。程希觉得有些不自在，她拨开宋远清的手，淡淡道：“我看出来你很开心了。”
“程希，忘了沈意吧。”
“为什么？”
“刚刚是沈意给你打的电话吧？”
“你怎么知道？”
“我一向很聪明，只是你没发现。”
“......”
程希摆出一副要下车的样子，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宋远清眼疾手快拉住了她，赔笑道：“好啦好啦，我不逗你了。”
程希向前望去，眼神深而远，前方天空迸发出一朵又一朵花影，它们是那样的遥远，远到像是光的影子，在眼中留下淡淡一瞬。
她又想起那女声了。
程希轻轻开了口，声音空灵悠长：“远清，谢谢你。”
“不要谢，”宋远清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他慌了神，生怕程希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他不愿听的，一双眼死死盯着程希，“永远不要跟我说谢谢。”
“可是，我忘不掉他啊。”
“我等，我等......程希，我陪你一起等。”宋远清换了轻快的语气接着补充道：“你与沈意不就是因为朝夕相处而日久生情吗？我想明白了，日后我每日都来找你，咱们也依葫芦画瓢来个日久生情，你能与他生怎么就不能与我生？他虽说长的不错，但我也不差啊！个头也不比他矮，身材也各有各的妙，性格嘛......他内敛，我开朗。程希，你听我的，等你试过之后会发现还是开朗的更适合你。”
程希被他这一番推销似的言辞给逗笑了，心中低落瞬消一大半，宋远清跟着笑了起来。
远处那场盛大的烟花会轰声顶天继续着，里面是千人的欢笑与喜乐。
浮浮沉沉，程希的心在车内慢慢找到了一条逃生路，坦然向此走去。
十点，程希一众人准时踏上回家的路。
进屋之前，程希瞄了一眼门上的春联，不错，没贴歪。至于春联上对的是哪两句话，程希没丁点兴趣。
灯开了，罐头给了，接下来就是坐等零点跨年一刻了。
程希坐在沙发上，将身子蜷进被子里，眼睛里是像霓虹灯般不停闪烁的电视画面，她一个节目也没看进去。手边放着一袋拆开的薯片，里面还剩了大半，是沈意走之前买的。咪咪舔着嘴巴爬上了沙发，冲她了叫一声，垂下头去，趴了下来。
屋内灯火通明，灿若禾日。可程希就觉得空落落地，不是心里空落落地，而是觉得这个房子空荡荡地，好似少了什么。
程希拿出遥控器，将电视音量调高，明明耳中是快炸掉的高声，她仍觉清冷安静。程希拢了拢被子，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了。
那一条逃生路，她终是又折了回来，枝头有一朵花，让她难以忘怀。
零点还差几分钟的时候，电视里几位主持人齐聚一堂，辞欢言福共数新年。他们的声音早已成了众人拜年的背景音，程希像往年一般，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挨个拜年。
先是带她的老师，再是亲友，最后是同事领导。这么多年，程希一直是按照这个顺序来的。
“铛－－”电视里敲响了零点的钟声，有两条微信同时掐点送到了程希手机上。
一条是董映辉的，一条是沈意的。
董映辉：【新年快乐，程希。祝你万事顺意，心想事成。】
程希简短回了个‘好，你也是’，打开沈意那一条。
【辞暮尔尔，烟火年年。】
程希似嘲似讽似哭似喜般轻笑了一声，退回至主页面。
她怕她不利落点，狠心点，就要追上去死缠烂打问他，那个女人是不是喜欢你？你是不是曾也对她有意？可问了又能怎样呢？她在河里，他与她在海里。水不同，差之千里；身有别，是天上人间，可她却不能让他低看了去。
【我也希望今年我能够心想事成。】
是董映辉回过来的。
【一定可以的】
【我可以跟你说吗？】
【什么】
【我的新年心愿。】
【说了会不会就不灵了？不过你要实在想说 就说吧】
程希等了足足一首歌的时间，董映辉都没再回消息过来。就在她打了个哈欠，起身去洗澡时，手机突然响了。
【程希，我喜欢你。】
五雷轰顶，程希一屁股落回了沙发。
今年是什么年？桃花之年？为什么这么多人跟她告白啊。
程希一个头两个大，若换作从前，她当然是喜不胜收，毕竟她是适婚大龄女青年，诸如此类的英年才俊是多多益善，可偏偏被沈意横出一脚，喜事变烦恼，简直烦上加烦。
她已有心仪之人，其他人的喜欢于她而言便是一份负担，尤其是董映辉的。
不同于宋远清，对董映辉程希打算快刀斩乱麻。在知道他的那些小心思后，程希并不想与他有过多的纠缠，只想做每日见个面顺嘴再聊两句的同事。
【虽然有点抱歉，但我还是要说，我已经有了心仪之人了，对不起。】
【是远清吗？】
该怎么回呢？他俩曾是那样要好的朋友。若直接说不是，她与宋远清走的比一般男女要近许多，该如何解释？若说是，她虽少了些许麻烦，可那少的麻烦怕是会跑去宋远清那去。
【重要的并不是谁，而是我已经无法再回应其他人了。】
又是等了许久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里，程希洗完澡埋进了被子里。春晚还差十几分钟就要结束了，程希又打了个哈欠，准备睡觉。
她不敢关掉电视，将音量调至最低，闭上眼睛入睡。她是想要睡着的，奈何思绪纷杂辗转难安，程希长叹一口气，睁开眼缓缓坐了起来。
手机漏看了一条微信，是董映辉回过来的。
【我知道了，那你早点休息，熬夜会导致胃酸分泌过旺，不利于康复。】
【好 我知道的】
【小董 我家庭复杂 亲妈至今未有后生着落 估计余生都得靠我 那于谁都是一份不小的负担】
【你我都是普通上班族 实在不合适 希望你能忘掉今夜之事 早日寻得良配】
【程医生，我想要什么如今想的很清楚了，早点休息吧。】
这意味不明的话让程希更不安了，但她也不敢继续问下去。不知怎地，程希想起了那晚董映辉如暗夜猛兽蛰伏的阴鸷模样。
这两日尚能糊涂混日，可日后终是要与他朝夕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程希一个头两个大，内心很是抗拒，思来想去唯有辞职一条路，但着实有些夸张。
求不到出路，程希自暴自弃拉过被子蒙头便睡。
睡觉也是一种短暂的出路。
谁说逃避不快乐的？程希一觉至天明，虽梦不安，但至少是睡着了啊！
初一回爷爷奶奶家，吃过午饭，宋远清果然一通电话打来寻她，程希晒太阳晒的正舒服，完全不想挪屁股，便拒绝了他的盛情邀请。
挂了没多会，一陌生号码打了进来，是沈意寄的快递到了。这下，程希不想挪也得挪了，油门一踩一松，回了桃园。
院子里很热闹，比平日里要热闹许多，随处都能看见小孩嬉闹的身影；太阳好，麻将桌都搬了出来，往常围坐棋盘的人现下都围在麻将桌旁，见程希回来，抬起头互相打声招呼：过年好！
在这样热闹团圆的日子里，真是不想回桃园啊。
程希一脚踩上几枚鞭炮残骸，上了楼。门边是等候已久的快递员，与三个大纸箱子。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程希慌忙开门给他让路。
快递员戴着顶黑色鸭舌帽，将帽沿压得低低地，闷声干活。
“初一你们也不放假吗？”
程希瞄了一眼纸箱上的运单信息，是顺丰速运，可她记得春节期间各大网点都仅有值班人员，更遑论送货上门了。
“不放。”
快递小哥言简意赅，搬起第二个大纸箱往屋里走。程希见他大气都不带喘一下，以为纸箱轻，弯下腰试图帮忙把最后一个搬进去。
举国把酒言欢之际，小伙却还得为工作折腰，未免太惨。
“嘿－－呦－－”程希一屁股重重坐倒在地。
“我来吧，这个很重。”
小伙从她手中接走箱子，胳膊上的肌肉猛地隆出一个优美的线条，从衣服中透出来。从头至尾，程希没见他皱过眉，难道只有她觉得重？
送走快递小伙，程希总觉得他那少言寡语的沉稳之韵有些神似某个人，加之他力大无穷身形魁梧，程希不由叹息：不去做保镖真是可惜了。
想起许灿也有一份，程希拨通电话，好奇他们那份到了没。
“还没，但是来了电话，说已经在路上了，一会就到。”
看来仍是刚刚那个小伙送货，不过她怎么没在院子里看见快递专用车？
“一会快递到了，你帮我问问快递员叫什么，在哪个网点上班？”
“我这会没空，正补课呢！”
“......”
大年初一补课，程望要能有许灿一半觉悟，程爸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不过，今年怎么有那么多劳动楷模啊，程希又惊又惑，“大年初一还有老师愿意做家教？”
“那个......嗯.......我爸给我请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样，我要念书了，拜拜！”许灿支支吾吾迅速挂断了电话，一副生怕程希多问的模样。
慌说多了，便有了轻易分辨出谎言的能力，程希猜到了，是沈意。
她拿出小刀逐一划开纸箱上的封条，坐在地上，慢慢翻看着。地板很凉，似乎将这个冬季的寒意都吸了进去，隔着两条裤子程希仍觉寒意侵身，忘了窗外有阳光煦暖。
纸箱里，是沈意曾说过的那些东西，其中一个最上面平铺着一透明公文袋，袋子里赫然是副对联，红底墨笔，透着浓浓的年味。
程希将它展开：
千里婵娟人长久，万家灯火共此生。横批：年年暮暮
“哪有人过年贴这种对联的。”
未笑泪先流，心中众有十分的怨恨也在‘人长久，共此生’中顷刻化为了乌有。程希抹了把泪，将对联小心收起来，放在了卧室床头柜里，那是沈意的房间。
晚上同一时间段，沈意的电话如期而至。
“东西收到了吗？小希。”
“收到了。院子里的那些我已经分出去了，对面张大爷今年被接到外地过年了，他那份等他回来我再给他。”
“好。”
“他们都夸你好。沈意，给许灿补课的老师是你请的吧？”
“他告诉你了？”
“他不肯说，我自己猜得。”
沈意轻轻笑了一声，“他功课原先就很好，努力一把能离梦想更近点。”
“我以为你会忘了他们......”
“怎么会呢？他们是天上的星星，我一抬头就看到了。”
“那......我呢？是什么？”程希咬牙问出了口。
“你是送他们来到我眼前的太阳。”
听沈意说这样的话，程希从不觉得油腻，与他朝夕相处那般久，她早将他的一颦一笑刻进了心中。此时的他，定是满腹真心恨不能化作实物相送于她，那一汪春水般深情的双眼，只会教人陷进去再陷进去，找不到半点花言巧语的虚假。
“沈意......”
“怎么了，小希？”
“昨日那女人.....喜欢你吗？又或者，你对她有过爱慕之意吗？”
“小希，”沈意的语气轻快了起来，似很开心程希能介意此事，“我与她自幼相识，太过熟悉的两人是很难有男女之情的。”
“我想听你正面回答，沈意。”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程希很轻松就问出口了，“她喜欢你吗？”
“也许吧，我不清楚，她没明说过，但多多少少能感受到。”
“......”
“那你呢，小希？宋远清日日都伴你左右吗？”
“要你管！”
“小希......你知道你愿意跟我说这么多话我有多开心吗？你介意林舒，就是昨日那个妹妹，更是让我松了口气。自从回来后我一直心神不宁，挂着你，也担忧许多事。我很怕你忘了我，不接我电话，告诉我你与宋远清在一起了。”
“小希，我想你。真的很想。每一日我都克制着，连电话都不敢打，怕联系多了你会厌烦，走之前你是那样生气不想看见我......”
“沈意.....”思念破万重冰嫌，深埋于心底的话语终被程希轻轻托了出来，“沈意，我也想你，很想。”
日日不见君，夜夜心系君，思似枯火残油，以薄光撑满堂。
这只蜡烛，程希终于可以吹灭了，有灯接手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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