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程希约了秦晴，街上商铺大门紧闭，道路清冷无人迹，她们仍旧约在了老公园。
出门前，程希找出一副装饰眼镜戴上，为了遮住青色眼袋，以及红肿双眼。
昨晚沈意挂了电话后，立即又发了条微信过来：小希，我只是希望你能快乐点。等我。
等你个大头鬼！
一通大哭，将心中压积许久的负面情绪皆随泪带走。程希顿感轻松不少，连带着神思也清明了，她抹干眼泪，愤愤道。
等秦晴的时间里，程希遥见路人手中皆举一枚，鬼使神差也跑去给秦晴买了一朵。
来去之间，程希刹那理解了宋远清昨日给自己买的心情。
“你这不会是给我买的吧？”
“对呀，我看别人手里都有，就想给你也买一朵。”
秦晴笑眯眯从程希手中接过舔了一小口，糖丝丝瞬间在嘴中化开蔓延进心田，“哇~好甜呀~好浪漫呀~希，你要是男的就好了！”
我跟个男的也没什么两样了。
程希尴尬暗想，毕竟昨日她丝毫没觉得浪漫。
“不过，希啊......”秦晴将程希上下打量一番，“是工作太累？怎么感觉你好憔悴啊。”
“唉......说来话长，边走边说吧。”
秦晴学着路过小朋友的模样，左一口右一口，很快见了底，她舔完最后一口，把棍子扔进了垃圾桶。对比昨日那根被水处理掉的，程希只觉羞愧难当。
多大把年纪了，还在浪费食物！
“说吧！”秦晴找了张长椅坐下来，摆出聆听者的耐心模样来。
“首先，我得先跟你坦白一件事.......”程希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沈意其实不是我哥......”
“......！”秦晴不愧是开门做生意的女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离奇妇女八卦没听过，一句“卧槽”后，立即恢复镇定自若的样子。
“所以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告诉我，他其实是你藏的小白脸？”
“不是.......”程希小心翼翼看她脸色，见其泰山压顶她自巍然不动，方才继续道：“我想说的是，沈意是魏成意。”
“魏诚意？哪个魏成意？我又不认识。”
“你认识。还是你先告诉我，魏国雄有个大儿子叫魏成意。”
“......”
三秒后，“卧槽？卧槽！”
再巍然不动的泰山也经不住原子弹轰炸啊。
“这......这......假的吧？你别是碰见骗子了吧！你没被骗钱骗色吧？”秦晴抓住程希的肩膀上下左右仔细检查，看有没有少块肉丢根头发。
程希长叹一口气，将秦晴双手扯下来，“我比谁都希望他不是魏成意。”
秦晴抓住了重点，“你喜欢上他了？”
程希微不可闻‘嗯’了一声，头扎地低低地，像泄了气的球耷拉在脖子上。
“难怪你之前骗我说他有未婚妻了。”
“不是！”程希急急看向秦晴，欲解释更多，秦晴摆了摆手，似完全不在意，“没事，我没放心上。我还得感谢你骗了我，否则现在憔悴的人可能就是我了。”
程希苦笑一声，又将头低下去。
“程希，”秦晴帮程希将头抬了起来，神情极其严肃，“你跟他的事不靠谱，我不支持。”
“为什么？”
“先别急着问我为什么，我这还有一大堆问题等着你回答呢。”
“你真的十分确定沈意就是魏成意？”说着，秦晴伸出一根手指向天指了指，“那个魏成意？”
在她们普通人眼里，魏成意的存在可比遥不可及的天空。
程希坚定点了点头，“不信你对比网传照片，我与他朝夕相处，当初一眼就看出是同一人了。后来他自己也承认了。”
“难怪......我是疑惑一个乡下教师怎会气度如此不凡，压根不像塘中鱼池之货。”
“但你们俩怎么会认识的？他出现在宜阳的可能性就非常低了，竟然还被你碰到，然后住进了你家。难道你俩之前就芳心互许了？”
“他遇害了，流落到宜阳。我喂野猫时意外发现了他，就顺手救了，救了之后再顺手带回了家。”
“你可真是顺手啊......所以你是他的救命恩人？”
程希迟疑点了点头，对‘救命恩人’这一说法很不习惯，当时救下他时她并没想那么多，纯粹是一时冲动，后来悉心照料更多是一股莫名的好感使然。而这个词总让她觉得使这一切随心而为的事变了味，多了些带着目的刻意意味。
“你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都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是单恋还是情侣，又或者暧昧期？”
“非要论的话，暧昧期吧。”
“发展到哪一步了？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又互生情意，你别跟我说你俩清水。”
“都成年人了，清也清不到哪儿去。当初程望腿受伤在我那住了几夜，那几夜我俩同床但最多也就亲了下嘴。”
不知为何秦晴松了口气，问道：“那程望也知道了？”
“当然不知道！我骗他说沈意是GAY......”
“......程希，你到底因为沈意撒了多少谎啊？”
程希皱着一张脸，差点哭出来，“数不清了......”
“那这事现在除了我还有谁知道实况？”
“许灿，许老仙。当初救沈意他们帮忙搭了手的。”
“他们嘴严实吗？”
程希非常笃定点了点头。
“那就好，”秦晴神情严峻，似在密谋某件要事，“这事人知道的越少越好，你再别跟旁人提起了。”
“我知道......你也担心万一传出去，坏了名声？”
秦晴郑重点点头，接着道：“未婚同居，没多糟糕。可宜阳不比大城市，民风保守且地方小，风言碎语转一圈就路人皆知。知道的，你乐善好施守身如玉，不知道的添油加醋最后连堕胎都有了影子。”
语闭，秦晴换了副语气，郑重仍在，只是多了份循循诱导，“希啊，今天你若跟我坦白的是与陈一的喜讯，我都不会如此反对。”
“这么不靠谱的事你都不反对？？！”
“所以你知道你与魏成意的事得有多不靠谱了吧？”
“咱们一条条论。首先是门第，你知道我们与他们那个阶级的差距吗？曾经我也没有切身感受与概念，只知道大。去年吧，我机缘巧合下跟着一姐姐，她是我偶像，白手起家生意做的很大......跟着她，我见到了一位服装厂老板，那服装厂规模有多大呢？全国肯定排不上，但在那个城市也算是地头蛇了。有两个儿子，自己还开着百把万的车。为了跟他搭上点关系见个面，姐姐提前递了好多关系才成功，一顿茶半个小时，多一分钟都没有，花了姐姐前后大几万。这样的老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不是我们平常能见的。”
“门第是什么？就是一扇门，他们在门里面，我们在外面。门里的世界我们看不见，外面的，他们就是那样走进去的，自然不稀罕。”
“而魏成意呢？连门第都不能算了，就像是，像是......”秦晴四处张望寻找能比例的事物，当眼睛转向天空时，她恍然道：“天上。天上的星星也好，月亮也好，太阳也好，只能用一双眼远远看看。”
“其次是你。你要想与他在一起，就只能是你抛弃宜阳的一切过去找他。可是你敢赌吗？赌他会娶你，终身只爱你一人。痴情男人我没见过，但是三心二意始乱终弃的我倒见了不少。两三年以后，你们感情出了问题，他一脚将你踹开，那时你再回来，就是个笑话了。你以为宜阳还会像包容上一次那样包容你吗？十几二十岁时，大家都知道最是年少无知青春萌动一意孤行勇往无前，可三十了，大家只能接受你是成熟稳重的。彼时的非议你承受得了吗？退一万步讲，你们结婚了，他们那个圈子女人要往上扑可不管对方是否已婚哟。那些大佬花边新闻你也没少看吧，你的性格脾气真的受得了？最终还是离婚。若没孩子还好说，若有呢，得，终生遗憾。这辈子你都妄想走出原生家庭的阴影了。”
“最后时间。你妥协不进一步但也不退一步，与他异地恋。就这么跟你说吧，最多两个月。他忙得要死，你也忙，但没他忙，天天像个怨妇寡妇一样等他电话，时间久了我才不信你受得了。就算你说电话不方便还有微信，好，别人谈恋爱都是：早安，吃了吗，吃的啥。包子。你俩呢，早安，吃的啥。刚吃过晚饭，你晚饭吃的啥，第二天早上回包子。什么异地恋，跨国恋吧我看。最后还是以分手收场。”
“所以，希啊，趁他对你好感正浓时，以救命恩人的身份要笔钱才是最实在。”
秦晴见程希一直沉默不语，知道她将规劝悉数听进于心，不忍她心情低落，接着说了句安慰的话，“现实没什么不好，至少能让我们过得更好。”
真不亏是亲闺蜜啊，秦晴思虑的程希不知已设想多少回了，甚至还用‘门第’那条搪塞婉拒了沈意N回。钱她当然也是要了的，只是程希不敢告诉秦晴只要了医药费，怕被骂。
程希不由暗叹一声，明显失落不少，她心里是盼望着秦晴能劝她为爱孤勇一回，但凡身边有一人能站出来支持这段感情，她也不至于如此畏手畏脚。
爱一个人，还需要得到旁人的加油打气，可悲啊。
程希转念想到此处，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年少的勇敢无畏果然都留在过去了。
沈意无能为力的是他身上背负的责任，而她无能为力的是自身怯弱。
最后，秦晴留下一句宋远清曾说过的话，“程希，忘了沈意吧。”
这样的她，除了遗忘还能做什么呢？
沈意电话打来时，程希正在厕所呕吐，干呕。晚上她什么也吃不下，觉得身上发冷，喝了两杯水，谁知胃连水都容纳不了，涌起一股沉闷的恶心直冲大脑。
先是酸涩，酸涩吐完接着是苦胆破心。
程希盯着厕所淡黄色的液体，苦味仍在嘴中蔓延。她擦掉眼眶的湿气，接通了电话。
“喂，小希？”
“怎了啦？”程希的声音有种久违的轻快感。
“我本以为你会为昨晚的事生气不接我电话。”
“昨晚本就是我不对，故意刺激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事我都是睡一觉就好了。”
“是，我知道。”
沉默，一种有了空白与间隙的沉默出现了。
心没由来地狠狠揪了一下，程希又想吐了。沈意看不见，但她仍强扯出一个笑容，“沈意，你说为什么小孩子都喜欢吃呢？”
程希回到了从前，开始滔滔不绝。
“公园门口有几个卖的摊贩。一辆车，车上有个会旋转的机器，撒把糖进去拿根棍子卷啊卷，一朵就成了。逛公园时，我看见小朋友们几乎人手一个，吃的不亦乐乎。昨日宋远清给我买了一根，我觉得太甜，咬了一口丢掉了。今天我给秦晴买了一根，她也觉得甜，可她吃完了。”
“小希.....宋远清.......”
“沈意，那不重要。”程希打断了沈意的低沉，接着说道：“我就是很好奇，为什么小朋友会那么喜欢吃呢？他们的喜欢不同于秦晴的勉强，似乎压根不觉得太甜，一口一口吃地开心极了。”
“小朋友至纯至真，喜欢一样东西时，只看的见它的好而不在意它的不好。”
果然是沈意啊......
程希不由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泪悄无声息落了下来，打湿了带着弧度的嘴唇，凉凉地。
她舍不得。
“沈意，你回去后过得好吗？你弟弟他们有继续找你麻烦吗？”
沈意在电话那头似叹似笑发出了一声淡淡的声音，“从前我不觉得日子有无好坏之分，都是一样的。我回来后，家人待我很好，成君认了错道了歉，舅舅得到了该有的惩罚，我也拿到了补偿，可我却并不觉得这是好。”
“哈哈，补偿多吗？”程希并未细究沈意话中的‘不好’，转而将话题扯了出去，她只要知道他无恙便行。
“不算多，是魏氏的一点股份，何姨给的，成君的亲母。小希，你有兴趣吗？我想送给你。”
用命换来的东西他竟然想送给她，眼泪流的更凶了。程希怕沈意听出哭意，咬了口胳膊，疼痛钻心，硬生生将哭腔憋了回去。她挡住手机话筒，躲在一边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没有，我这头脑当个小医生顶天了。”
“我猜到了，所以我拒绝掉了这份补偿，打算日后换成别的。”
“是什么呢？”
“等到那天来了，我再告诉你好吗？”
“好。”
程希乖巧地没追问下去，连沈意也觉得有些意外，他没多想，只想好好珍惜这难得的平和时光。
“小希，日后我可能会越来越忙。我不在的那半年，公司人事与发展方向上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得调整回来。我看了年度财务报告，公司业绩不好，账也明显被人动了手脚......只有等这些尘埃落定后，研究院一事才能被提上日程。”
“我明白。不要紧地，你去忙，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明天我就要上班了，也会开始忙起来。”
“所以，小希，你能给我打电话吗？我不知道你每日上什么班，我有空时可能你已经睡了，我不想打扰你休息。
“好。”
程希一早就决定了，今夜不论沈意提什么，她都不会拒绝，就像人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小希，你不用担心我的时间，哪怕只能够与你说一句话，我也会接的。”
“好。”
......
后来程希不知道还说了多少个好，只知道在电话这头，沈意看不见的地方，眼泪要流干了。
一通电话结束，程希身体似被抽干无力支撑倒在沙发上。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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