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程希上班，董映辉休假。
程希松了口气。
十点，程希收到一条银行转账通知，那笔医药费昨日她找沈意要回来了。
开口一瞬间，程希脸烫如滚石，她好强，从未像此般两次三番找人讨钱，即便那是债，也让她觉得自己有些厚颜无耻。
可这事必须得了了。
沈意似察觉到了她的难堪，主动解释迟迟不还钱的原因：我总怕你再也不联系我了......小希，对不起，是我自私了，全然不顾你的境况。
程希苦笑了一下，轻轻说出了一个数字。
。
这是程希将转给许老仙的钱一笔笔加起来的数字。
她告诉沈意，多的她不要，零头也不要抹了，那都是她一个夜班一个白班赚回来的，很辛苦。
沈意笑了一下，温柔道好。
沈意没骗她，数字一字不差，只是后头多了个零。
程希征征盯着那串数字，心情复杂难以言明。
医院仍然清冷，走廊静地像幽谷里的冰水，隔许久才能听到呼叫器响一声。
程希不忙，也还好不忙，她一点也不想动，软绵绵趴在桌子上发呆，可脑子嗡嗡作响不肯放过她。
从前她决定与戈也一刀两断时，好像只是回出租房蒙头大哭了几顿，难过也是难过，但并不影响吃喝拉撒，工作时甚至化悲伤为力量更加卖力了。
那时的难过带着一股冲劲，她闭着眼睛横冲直闯，周边一切仍是鲜活地，只要她睁开眼就能感受到。
而这回不知道怎么了，哭是闷声流几滴，张嘴发不出一点悲鸣。难过变成了一块死气沉沉的石头紧紧压在她身上，压根甩不掉。身上背负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她再也无暇看世界了，只能喘着粗气拖着双腿朝前爬去。
前面是一望无际的生活。
而多出来的那个零，摇身一变成了枚铁球，绑在她脚上。
【小希，不要太节省了，照顾好自己。】
一句话，几个字。程希翻来覆去地看，直看地泪眼朦胧。
二十几万对魏成意来说究竟是多少呢？是她的两块，还是二十块？
眼泪还没落下来，她抬头望向天花板，憋了回去。
不知道秦晴对这笔钱数是否满意？
她竟然真的成了他的救命恩人了。
救人一命能有这么多报酬，干脆辞了职日日去河边蹲守好了，钱来得可比上班快。
程希乱七八糟胡乱想着，连程望何时进来都未留意到。
程望是来送饭的。
程希每样菜食吃了一两口，放下了筷子。
“姐，你就吃这几口？这饭盒我可不敢带回去，爸要是看见还剩这么多，肯定要骂我。”
“你别带回去，我留着晚上吃，免得做。”
“你晚上不回去跟我们一起吃饭了？大姑一家明天就要启程回家了，你总得再露个脸吧......”
“算了吧，大姑见不着我走地反而更开心，上回吃饭，就阴阳怪气我在二医上班是靠了爸的，说什么她命苦没本事不能把儿子送进一个好单位......这样的话我听腻烦了，就不去了。”
“那我怎么跟爸交代？”
“就说我要替同事值班。若他们晚上差使你来送饭，你就说医院有同事家属送火锅来，我跟着她们吃点。”
“好吧。不过姐，你这找借口的本领真是不错，编地跟真的一样，我啥时候才能学成？”
“多练。”
“跟谁练？”
“爸。”
“......”
走之前，程希把沈意寄来的一部分年货给程望带回去。
免不了，远在千里的沈意又得到了一波夸奖。
下午，宋远清摸过来了，手里拿着一袋板栗。
“哪儿买的？”程希来了兴趣，剥了颗往嘴里送去，“现在人赚钱真是积极啊，大年初四就开门了，难怪都说一年比一年没年味。”
“不是买的，我奶奶自己用炭炉烤地。”宋远清挨着程希坐了下来，满含期待笑问道：“好吃吗？”
“挺好。甜糯香。”
“那当然，野生板栗肯定好吃啦！”
“哦......”
宋远清想哄着程希多说些话，讲起了小时候的事，“爷爷不忙时，会陪奶奶时不时回乡下住一段时间，房子后边有一片山，一到秋冬季，后山的地上就东一颗西一颗落着许多板栗，我跟着奶奶捡过几次，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碰上松鼠从林子里窜过。你要有兴趣，改明儿一起呀？”
程希不想扫了宋远清的兴，淡淡道：“明年的事谁说得准呢？医院里又忙，时间上太不确定了。等明年再说吧。”
“好！”宋远清眼睛都亮了，程希没直接拒绝，他就很知足了。
晚上沈意没再打电话来，程希魂不守舍到转钟才缓缓睡去。
次日醒来，头昏脑胀，程希掬起冷水往脸上泼去，镜子上也溅了不少。隔着那些水珠，镜中人看起来支离破碎，憔悴不堪。
看来这个决定没做错，她的确不适合做望夫女。从前等妈妈，后来等戈也，现在等沈意，她早就腻烦了等待。于她，更适合的是遗忘。
程希用手抹开镜子上的水花，脸瞬间清晰了，眼神是那样的坚定与绝望。
她坚定是一定要重新做回曾经那个潇洒的人，绝望是这样的日子她知道还要持续很久。
慢慢来吧，日子还长。
程希擦干了脸，默默告诉自己。
初五，宋远清执意要送饭，程希拗不过便给程望打电话让他别来了。
许是因为换了份味道，有些新奇感，程希意外地吃了不少。
“你喜欢吃明日我再给你送吧？”
考虑明日董映辉要来上班了，程希怕造成误会，摇摇头道：“不了。好吃是好吃，可过年连着吃了好些油荤重的饭菜，有些腻了。明日我想吃食堂换换口味。”
“好。”宋远清点了点头，虽笑着，却是脸笑眼不笑，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怎么了？”
“没怎么，昨夜没睡好。”
“那你赶紧回去补觉吧。”程希将收拾好的饭盒递给宋远清，接着道：“我下午要整理资料，也没空陪你。”
“好，我再陪你待会就走。”
程希看了宋远清一眼，他竟难得的没撒泼打滚嚷着要留下来。
“程希......”
“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想说什么就说。”
“没什么......”
“宋远清，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婆妈了？”
“没有，我就想着要不要一起去看看胡大爷？过年前他邀请了我们的。明天你要没事，下班后咱们一起去趟呗？”
“就这事？”程希有些不信，歪着头盯着他。
“我还能有什么事？就这事！”宋远清笑容松弛下来，伸出手朝程希脸上捏去，刚刚她那模样可爱极了，似一稚气未脱的孩童。
程希头一偏，将宋远清不怀好意的手半路拦截，“去是可以去。就是你这乱摸人脸的毛病能改改吗？”
手被程希握着的宋远清笑地像个二傻子般，更正道：“摸别人叫乱摸，可我摸的是你的脸，顶多算吃豆腐！”
程希将他手一甩，嘲讽道：“陈一带了个好徒弟出来。”
“那改日我办谢师宴的时候邀请你呀？”
“......长点脸吧，孩子。”
“陈一说了，追你就不能要脸。”
“......”
程希正无语呢，突然一双手钻了空子迅疾摸上她的脸，揪起一块肉轻轻捏了捏，又快速放下。
“宋远清！”
始作俑者早就跑到门之外了，“哈哈哈可不许生气啊！明天下午我来接你，再见！”
程希起身欲追，可哪儿还有半分人影子。被宋远清这样一闹，程希心中反而畅快了许多，她盯着门外人影消失处，不自觉露出了个笑容。
可这份畅快并没有持续很久，在回到家的那一瞬，立即被打回了原型。
晚上睡觉之前，程希又检查了一遍手机，没有漏掉的微信，也没有未接来电。
深深吐出一口气，趁着刹那的轻松感，程希赶紧扯过被子蒙头入睡。
这样的状态大概持续了半个月后，程希幡然醒悟：下了班我不回家不就行了！她掏出电话准备打给秦晴，好久没逛街了，小年一过，街上便完全恢复了往日繁华景象。
正翻找秦晴号码，手中电话铃响了。
是沈意。
这半个月，沈意陆陆续续来过几通电话，可没讲两句不是因为他忙就是因为程希有事而潦草结束了。
程希走到走廊一处角落，接通了电话，“喂？”
“小希......”沈意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疲惫。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怎么了？”
“遇到了一点棘手的事，熬了几个夜。”
“那你赶紧睡觉去啊！给我打电话干吗？”
“我等不到你的电话，只能给你打。”
电话里传来沈意咽口水声，以及嘴唇粘连声，那边静到落针可闻。程希皱了皱眉，问道：“你多久没喝水了？”
“不记得了。”
“没秘书？”
“有。她们给我倒了，可最近不知怎么，总想起桃园家中那只猫尾巴’手柄杯，大红色，映着黑色‘happyday’。”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我想你了，小希。”
胸口猛地一滞，沈意那无力的深情让程希无法不去在意，眉头皱地更深了，“我把杯子寄给你，你先起来去喝杯水吧。”
“小希，你能主动给我打电话吗？”沈意没要杯子，“我总是有些不安。你给我打，我们天天都能说上话。”
“一两句，有什么好讲的。你先去喝水吧......”念及他此刻的处境，程希轻轻吐口长气，正欲松口再说几句宽慰的话时，那头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成意哥，你在干嘛？我进来啦。”
这声音程希很是熟悉，上一次还有上上上次，以及最初那次，都出现过。
“既然有人伺候照顾你，那我先挂了。”
说好听了是形同妹妹的人，说不好听了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程希决绝挂断电话，回过身，背后赫然站着董映辉。
“你怎么来了？”
“主任找你。”
“好，我这就过去。”
程希从董映辉身旁经过，大步朝前走去，这种刻意回避并不止一两日了。
宋远清如他允诺一般，日日都来，有时是中午来带程希下馆子，有时是来接她下班，碰上晚班，直接坐陪到10点才回家。大家免不了要调侃一番，好在有宋远清主动帮忙澄清，“两个单身汉在一起玩就不能是互相慰籍双方那可怜的心灵吗？哎，看来娱乐圈的八卦还不够多啊。”
得此，程希在医院的日子才稍稍好过点。流言碎语虽少了，可董映辉的态度让大家心里都明白，此事万没这么简单。
初六那天，宋远清来接程希去胡大爷家，正值过年，俊男靓女携酒带礼拜访长辈，怎么瞧都有点不对劲。众人打趣间，程希瞥见了沉默的董映辉，她将除夕夜告白一事抛之脑后装作若无其事邀请他一起去。
宋远清不搭腔，董映辉也未回话，程希尴尬得只想找个地钻进去。还好，最后董映辉开口拒绝了。只是从那以后，程希注意到，其实太明显了，压根不用特别去留意，宋远清与董映辉不似之前那般哥俩好了。
董映辉总是不冷不淡回应着宋远清礼貌的客气。不是程希自作多情，虽未向宋远清求证，但心里多多少少有了点影子：他们是因为她。毕竟宋远清一离开，董映辉便能谈笑自如了，甚至单独面对程希时，还多了份从未有过的主动。
那份主动带着一份压迫感，让程希这个自由惯了的人极其不习惯。渐渐地，便下意识与他保持起距离来，尤其是能避免单独相处就尽量避免。
总之，现在的程希不怎么主动留下来加班了，曾经的避难所已逐渐坍塌，掉下来的一砖一瓦偶会砸在身上，虽不在意，但还是有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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