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套房的休息室里,喧嚣被隔绝在门外,只留下中央空调低沉的运转声。
庄颜端坐在梳妆台前,身上是宋明宇特意从上海为她定制的婚纱。象牙白的缎面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每一处褶皱都恰到好处。镜中的新娘妆容精致,头纱如云雾般垂落,美得让她感到陌生——仿佛在观赏一件不属于自己的艺术品。
化妆师为她补了妆,夸了句“你真好看”,出去了。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她感受到了一种绝对的孤独。
没有母亲为她梳头祝福,没有姐妹闺蜜在旁嬉笑打气,连一个来自老家的亲戚代表都没有。门外传来的谈笑声、脚步声,都属于宋家那个她拼命想要融入,却始终感觉隔着一层玻璃的世界。这种彻底的“切割”,是她自己选择的,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决绝和傲气。
白冰作为宋明宇安排的陪伴,安静地坐在角落的丝绒沙发上。她与庄颜只在婚前聚餐时见过两面,此刻的任务就是确保新娘身边不至于空无一人。空气里弥漫着香槟玫瑰的芬芳,却化不开两人之间的生疏。
“这婚纱真衬你。”白冰终于开口,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个易碎的梦,“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特别好看,不过,那时候还以为你和李耀辉是一对儿呢!”
庄颜的腮红掩盖了她的脸红,“我和耀辉只是同学。。。”
白冰起身,走到她身后,轻轻整理着头纱的褶皱,“虽然宋明宇上学时候追他的女孩儿挺多的,但我真没想到他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姑娘。”
“漂亮什么?都是化妆的功劳。。。。真是谢谢你了,要是没有你,我这儿。。。。”
庄颜从镜中看着身后的姑娘,眼神里充满了真挚的感谢。
白冰是有些疑问的,但她很体贴的什么也没问。
宋明宇结婚的消息如此突然,开源的一众朋友都懵了。
等他们一起赶到林州,真真切切的拨开“新娘”的神秘面纱,庄颜一惊,还没捋清楚前后的顺序,只听见许威在旁边说了句:“哎哟,宋明宇这。。。这是整的替身文学啊。。。”
“什么意思,谁的替身?”她一个脑袋凑到许威肩膀上。
“墨尔本那个。。。啧啧啧,异曲同工。”
“哦?。。。哦!。。。。”她仔仔细细的盯着这个姑娘,把她的形象往那个初冬的夜晚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宋明宇讲的那个故事上的主人公身上套。
但是很快她就发现了“她”的不同寻常:她孤零零的,身旁空无一人。
准确的来说,既没有同学朋友,也没有一个“娘家人”。
很快,她从刘阿姨脸上也察觉到了别扭和异样,刘阿姨看她的表情,还没有跟自己打招呼时显得亲。
哎呀,这个姑娘是怎么回事?。。。。宋明宇一个人忙成了陀螺,她无人可问。。。。
“紧张吗?放松点,今天你是最美的。我都不知道明宇他这么能张罗,我听说婚礼里里外外都是他一人设计操办的,看来,男人要是找到真爱,是一点累也不愿意让女方受,一点儿心也不会让你操。上学的时候,他可是连包都懒得自己拿。。。”
庄颜微微一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以为你和明宇是一对儿。。。”
“切,我俩?好哥们罢了!我俩初中时一个楼,楼上楼下,高中也是同学,要好早好了,你可别误会!”
“不误会,不误会。。。”
庄颜连连摆手。
两个不熟的人却又陷入了新的尴尬与沉默。
“你喝水不?我出去找两瓶水。”白冰察觉到了她的走神,体贴的转移了话题。
门轻轻的合上了,庄颜终于松口气,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婚纱上缝制的白色花瓣。这漂亮的婚纱,此刻像一件戏服,她在这个精心搭建的舞台上翩翩起舞,台下坐满了观众,却没有一个是为她而来的亲人。
“这就是我靠自己挣来的一切。与那个贫瘠的村庄、那个什么也没给予过我的父亲,无关。”
这念头带来一丝扭曲的骄傲,像荆棘丛中开出的花。在她微微扬起脖子的那一刻,却又感觉这花像是被人连根拔起,在手中用力晃着,抖掉了它根上的土,花朵被攥在手里,高高的,是一种悬浮在半空、无处着落的空虚。
厚重的雕花木门外,俨然又是另外一副景象。
宋明宇额角的汗珠擦去又沁出。他松了松领结,对着对讲机做最后确认:“灯光序列再对一遍!音响,背景音乐切换到入场曲时千万要柔和!香槟塔,再去个人检查一下,绝对不能出纰漏!”
他感觉自己不像新郎,倒更像一个事无巨细的工程项目监理。大脑被流程单、人员安排和层出不穷的细节塞得满满当当,唯独寻不见一丝身为主角该有的喜悦。
酒店这边多亏了陆哥帮忙打点,可婚庆公司却成了最大的变数。时间太紧,很多想法都没能好好沟通。他试着搬出在墨尔本帆船酒店参加婚礼时见过的那些巧妙设计,对方却只觉得他天马行空、吹毛求疵。来不及换了,他只好亲自上阵,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盯。
即便如此,遗憾还是像鞋里的沙砾,硌在心头——庄颜斩钉截铁地说父亲不用来;母亲在整个筹备期都冷淡得像局外人;还有几个他精心设计、觉得能让她和父母都惊喜落泪的环节,她却面露惊恐“太煽情了,别了。。。我弄不了。。。”
……
他没工夫细品这些遗憾了。只觉得这辈子从没这么累过,身心被掏空。偶尔一个闪念:要是高中那会儿能有操办这场婚礼三分之一的心思和专注,怎么也不至于连个本科都考不上。
事已至此,他只有一个想法:“千万别出岔子就行……这辈子就这一回了,太磨人了。”
他朝迎宾处瞥去,父亲宋黎民站在那里,深色西装熨帖平整,正在与来宾握手寒暄。毕竟,来参加婚宴的人,多数还是父母的同僚亲朋。
爷爷和姥姥被李奇和王勇搀扶着接到了大厅,宋明宇小跑过去,安排他们领着爷爷姥姥就座,刚把爷爷姥姥安顿好,额上的汗还没擦,就瞥见父亲宋黎民在迎宾处投来的目光——那是不容迟疑的召唤。他深吸一口气,小跑着穿过人群,重新汇入父母身边的无形磁场。
“明宇,过来。”宋黎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惯有的沉稳力道,用眼神示意他站到自己侧后方半步的位置,随即面向一位刚到的领导,脸上绽开恰到好处的笑容,身体微不可察地前倾了少许:
“王厅长,您能亲自过来,我们这婚礼真是蓬荜生辉啊。”他话音落下,才侧身将宋明宇让出来,“这是犬子明宇。孩子不懂事,以后还要请您多教诲。”
宋明宇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身体比父亲躬得更深些,双手握住对方伸来的手,姿态恭敬,甚至带点谦卑:“王伯伯好,感谢您百忙之中莅临,真是我们的荣幸。”
他话音未落,父亲已自然地转向下一位,他的身子并未抬起,随着父亲面向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
“老书记,您怎么也亲自来了,这让我怎么过意得去。”
“黎民啊,你儿子大喜,我肯定要到。”老者笑呵呵的。宋黎民立刻微微欠身,双手扶住老者的胳膊,动作间满是敬重,随后才介绍宋明宇:“快,明宇,问刘爷爷好。”
宋明宇赶忙照做,姿态比刚才更加恭谨。
“宋处好福气,”一位面容儒雅的官员微微倾身,“听说儿媳刚拿了全省技能大比武第二名,又在抗洪抢险中立了功,这样的英雄模范,可是我们林州的骄傲啊。”
旁边一位国企负责人会意地接话:“老宋家选人,看重的是内在品格和发展潜力。听说这姑娘还是研究生呢,有这样的学识和担当,未来不可限量。”
庄严那些沉甸甸的荣誉,在这个场合被巧妙地编织成了一套无可指摘的价值标准——品行、能力、潜力。在这套话语体系里,家世的差距被自然而然地消解于无形,变成了“宋处长家风开明,重才德”的美谈。
来往的人络绎不绝,刚与这边寒暄完,他手臂便被父亲轻轻一带,转向了下一位。
“明宇,这是华晟集团的李董事长,你李叔叔。”
“李叔叔好,非常感谢您能来。”宋明宇再次欠身,握手。他感觉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不断地重复着问候、感谢、微笑的流程。父亲则游刃有余地掌控着节奏,在引荐的间隙,还能从容地对路过的工作人员低声交代:“去确认一下主桌的席位卡,万局的位置要调一下。”
就在这密集的社交间隙,宋明宇的目光还得不断扫过全场——他看到婚庆公司的负责人正焦急地向他打手势,似乎红毯出了点小问题;他得用眼神示意白冰去陪一下略显孤单的庄颜;还忍不住分神留意爷爷姥姥那桌是否有人添茶倒水。
“赵行,小孩子家的婚礼,还劳您亲自过来。”宋黎民已经转向了下一位贵宾。
“老宋你这话就见外了,孩子大喜的日子,我必须到。”那位赵行长笑着拍了拍宋明宇的胳膊,“小伙子一表人才,像你爸爸当年。恭喜恭喜!”
“谢谢赵叔叔。”宋明宇笑着回应,感觉自己的脸颊肌肉已经有些发僵。他趁父亲与赵行长交谈的空档,飞快地抬手看了眼腕表,距离仪式开始只剩不到二十分钟,而需要他亲自招呼的“重要叔叔伯伯”名单,似乎还很长。
两步之外,刘红梅站在两人身旁,脸上的笑容像是精心调试过的面具。医院同事们的谈笑风生不时传来,每一个“庄严真是优秀”的夸赞,都让她不得不挤出更得体的微笑点头回应,心里却翻涌着苏虎那句话,一阵燥热从脖颈爬上脸颊。
“耀辉!这儿!”随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赶来,宋明宇僵硬的笑容展现了一丝畅快的真实,更让他惊奇的是,李耀辉身边跟着一个人,一个熟人,那,那不是娇娇姐吗?
“明宇,刘姨,恭喜了!”他把手紧紧的和新郎官握在一起。
“耀辉,我去交礼金,在哪呢?搭礼台?!”陆娇娇还是那副样子,大大咧咧,不分场合。
“哎呀,那儿,别那么大声,去吧。。。”李耀辉苦着脸给她指了个方向。她慌慌张张的提着包过去了。
“什么情况啊你?”宋明宇的眉毛一高一低挑的戏谑。
“哎。。。。你还有空操心我啊?等你。。。等你完事了再说。。。。”说着,他的脸就红了一圈。
“去吧!坐3桌,白冰在那呢,咱们同学,都在那!开源那一帮!”
“啊。。行。。。要不,我跟我们医院的一起。。。”
“哎!坐开源那吧!一会儿敬酒什么的,我坐那儿落脚,你到医院那片儿,我不熟!”
李耀辉心里咯咯噔噔的,看着搭礼回来的陆娇娇:“走吧,咱们按明宇指的地方。。。坐3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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