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擎峰下的决战,与其说是胜利,不如说是一场惨烈的交换。胤军用堆积如山的尸体和几乎流尽的鲜血,换来了雪国王庭的陷落与兀术·屠苏的重伤遁逃。圣山脚下,寒风呜咽,卷起的雪沫中夹杂着浓重的血腥与焦糊气味,残破的旌旗斜插在冻僵的尸堆上,无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临时搭建的中军大帐内,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刺骨寒意与沉重压抑。项天胤高踞主位,玄甲上沾染的暗红血渍已然凝固,修罗剑横于膝前,剑鞘上那暗金纹路在火光映照下,竟隐隐透出一丝妖异的血光。他面色冷峻,双眸深处混沌之色流转不息,非但没有大战后的疲惫,反而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亢奋。
帐下诸将,盔甲破损,面带倦容,身上大多带伤,沉默地分列两侧。即便是勇猛如白劲姚,此刻也难掩眉宇间的沉重与伤痛。此战伤亡太过惨重,胤军精锐十去六七,活下来的也多是带伤之躯,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屠苏未死,残部遁入深山。”项天胤的声音打破了帐中的死寂,冰冷而坚硬,如同敲击在寒冰之上,“此乃心腹大患!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传令各营,即刻清点人马,救治…轻伤者。明日拂晓,追入冰原深处,不擒杀屠苏,绝不班师!”
此言一出,帐内诸将无不骇然变色,倒吸一口凉气!追入冰原深处?如今大军已是强弩之末,人困马乏,粮草将尽,伤兵满营,在这酷寒绝地再行追击,与自杀何异?!
“陛下!”王朝第一个出列,单膝跪地,声音因急切和伤痛而嘶哑,“万万不可!将士们已至极限!冰原深处乃绝地,风雪无常,杳无人烟,我军粮草难继,伤兵难以行动,贸然深入,恐…恐有全军覆没之危啊!请陛下暂歇雷霆之怒,先行班师回朝,抚恤将士,重整旗鼓,来日方长!”
“请陛下班师!”“陛下三思!”帐内众将齐齐跪倒一片,甲胄碰撞之声带着绝望的悲鸣。就连一直最为悍勇的白劲姚,也重重以拳捶地,虎目含泪,低吼道:“陛下!兄弟们…兄弟们快打光了!不能再追了!给弟兄们留条活路吧!”
项天胤目光扫过跪满一地的将领,眼中非但没有丝毫动容,反而燃起一簇冰冷的怒焰。他膝上的修罗剑发出一声低沉而躁动的嗡鸣。
“尔等…要违逆朕?!”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锐利,“要放虎归山,遗祸将来?!朕说过,要永绝后患!雪国不灭,朕心难安!谁敢再言退兵——”
他猛地一拍案几,轰然巨响中,那坚实的木案竟被一掌拍得裂纹遍布!
“——立斩不赦!”
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在每一位将领的心头,令人窒息。那冰冷的杀意混合着修罗剑散发出的诡异煞气,让所有人如坠冰窟,心胆俱寒。他们抬头看着王座上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看着他眼中那近乎疯狂的混沌之色,最后的一丝希望彻底破灭。
是夜,风雪暂歇,残月如钩,凄冷的月光洒在死寂的营地上。中军大帐附近,一处不起眼的偏帐内,油灯如豆,映照着四张凝重至极的脸庞。
王朝、白劲姚、赵古信、张洪御。四位镇国将军秘密齐聚于此,帐外由最忠诚的亲卫层层把守,连风声都似乎被隔绝在外。
“陛下…已彻底被那魔剑操控了心智!”赵古信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内伤未愈,脸色苍白如纸,“再这般下去,我等与这数十万将士,皆要为他这无尽的杀欲陪葬,尽数埋骨于此冰天雪地!”
“他不再是我们的贤王了!”白劲姚双目赤红,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压抑着低吼,“他视将士性命如草芥!北征之初的仁德与睿智早已荡然无存!如今只剩暴戾与疯狂!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永绝后患’,他要拖着所有兄弟下地狱!”
张洪御沉默如山,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巨手,显示着他内心的剧烈挣扎。他缓缓抬头,目光扫过三人,声音沉闷如雷:“必须阻止他。否则,天下苍生,乃至中域根基,都将被他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最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王朝身上。作为四将之首,资历最深,也最得贤王信任,此刻的他,面容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挣扎与…一丝绝望的决绝。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四人沉重的呼吸声。
良久,王朝缓缓闭上双眼,复又睁开,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死寂,他声音沙哑,几乎一字一顿:“唯有一途…兵谏…或…清君侧。”
最后三个字,轻若蚊蚋,却重如千钧,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弑君!此乃滔天大罪,万死难赎!但想到项天胤那入魔般的状态,想到雪原上无数枉死的将士英灵,想到中域万千百姓可能面临的浩劫…四人目光再次交汇,绝望与忠诚在无声中激烈碰撞,最终化为一片悲凉的、别无选择的坚定。
“庆功宴…”赵古信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从怀中取出一个非金非玉的微小药瓶,瓶身冰凉刺骨,“我有一物,名曰‘散功酥’,乃朱雀府秘传,无色无味,能于极短时间内化散功力,令人四肢酸软,内力难聚…或可…一试。”
计划,在无边的黑暗与忠诚的撕扯中,悄然定下。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推敲,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翌日晚,一场气氛诡异冰冷的“庆功宴”在残破的王庭大殿内举行。没有欢声笑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麻木与深入骨髓的疲惫。残存的将领们默默进食,酒水入口,亦如冰水般寒冷刺骨。
项天胤独坐高位,面前案上摆放着精致的酒食,他却未曾动筷,只是怀抱修罗剑,自斟自饮,目光扫过台下死气沉沉的景象,眉头微蹙,似乎极为不满。他对惨重的伤亡只字未提,反而再次强调兀术·屠苏未死的隐患,言语间依旧是对深入冰原追杀的偏执与狂热,仿佛台下这些伤痕累累的将士只是他实现目标的工具。
酒过三巡,王朝手持一壶御酒,步履沉重地走上前去。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痛苦挣扎,却未能逃过项天胤那双已渐混沌却依旧锐利的眼睛。
“陛下神威,终破雪庭…臣,敬陛下。”王朝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双手奉上酒樽,指尖在那冰冷的青铜器皿上微微发白。
项天胤目光落在王朝脸上,停留了片刻,那混沌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但旋即被更深的冰冷与躁动所淹没。他并未立刻去接,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修罗剑在他怀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沉嗡鸣。
终于,他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樽酒。指尖相触的刹那,王朝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项天胤举起酒樽,目光却并未看着王朝,而是扫向台下众将,声音冷硬:“此战之功,非朕一人。待擒杀屠苏,再行封赏!”说罢,仰头将樽中酒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清冽冰冷。然而,片刻之后,项天胤举着空樽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他脸色骤然一变,原本冷峻的面容瞬间失去血色!那双混沌的眼眸中,暴怒、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彻骨冰寒,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毒?!”
一声低吼,如同受伤的洪荒巨兽,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他手中的青铜酒樽被无形的巨力瞬间捏得扭曲变形,“啪”的一声炸成碎片!
“尔等…安敢弑君?!”他死死盯住台下的王朝,以及同时暴起、杀气腾腾的白劲姚、赵古信、张洪御!那目光中的怨毒与疯狂,几乎要将四人彻底吞噬!
“陛下!恕臣等万死之罪!”再无退路!四将同时发出悲愤的怒吼,压榨出体内最后的力量,毫无保留地全力出手!这是绝望的反抗,亦是悲壮的尽忠!
王朝【擒龙手】直取项天胤关节要穴,气劲如龙,却带着决绝的悲鸣!白劲姚【煞金拳】猛轰其心脉,拳风破空,似白虎哀啸!赵古信【赤炎指】直点其周身大穴,指风灼热,却焚不尽心中冰冷!张洪御【玄武盾击】如山岳压顶,巨盾轰鸣,承载着无法言说的沉重!
然而,即便“散功酥”药力猛烈,化散了其大半【混元先天一炁】,项天胤此刻所展现出的力量,仍远超四将想象!修罗剑感应到主人濒死的危机与滔天的愤怒,发出一声凄厉至极、震人心魄的魔啸!刺目的血光轰然爆发,瞬间将项天胤笼罩!
“叛臣逆贼!”项天胤面目狰狞扭曲,七窍之中竟有丝丝灰气溢出!他强行催动那残存的、已然开始狂暴反噬的先天一炁,人与魔剑仿佛融为一体,化作一道毁灭性的血色风暴,悍然反扑!
轰隆——!!!
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残破的王庭大殿再也承受不住这恐怖力量的冲击,轰然坍塌!梁柱断折,砖石横飞!恐怖的气劲如同海啸般向四周疯狂席卷!守卫在殿外的亲卫被震得人仰马翻,口喷鲜血!
烟尘弥漫,碎雪纷飞!
四道身影如断线风筝般从爆炸中心倒飞而出,鲜血狂喷,重重砸落在冰冷的雪地之上!
王朝臂骨碎裂,软软垂下;白劲姚胸甲彻底凹陷,口中溢出的鲜血带着内脏碎片;赵古信指骨尽碎,经脉被自身赤炎真气与入侵的修罗煞气双重灼伤,面如金纸;张洪御那面坚不可摧的玄铁重盾竟布满裂纹,他本人脏腑受创,挣扎难起!
四人皆遭前所未有的、近乎致命的重创!
烟尘稍散,坍塌的废墟中,项天胤的身影踉跄出现。他七窍溢血,模样恐怖骇人,原本英武的面容因极致的痛苦与愤怒而扭曲,但那双眼眸中的混沌与疯狂却燃烧到了极致。他死死盯着雪地上重伤垂死的四将,声音嘶哑,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冰寒的诅咒:
“好!好!好!朕的好臣子!今日之赐,朕…铭记五内!尔等…祈盼朕葬身这冰雪吧!否则…朕必归来…必将尔等…碎尸万段!诛尽九族!”
话音未落,他猛地抓起嗡鸣不止、血焰熊熊的修罗剑,向着四人所在的方向,用尽最后力气虚劈一剑!
一道扭曲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血色剑罡撕裂夜空,所过之处,连冰雪都被染上一层诡异的暗红!四将拼尽最后气力翻滚躲闪,剑罡掠过,在地上留下一道深不见底的焦黑裂痕!
趁此间隙,项天胤身化一道凄厉的血色长虹,如同燃烧的流星,借着反震之力,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射入茫茫风雪夜幕深处,瞬息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那充满怨恨的诅咒,在凛冽的寒风中久久回荡。
四将重伤倒地,望着贤王消失的方向,满面骇然、悲凉、绝望与一丝扭曲的解脱。雪地上,只留下几滩触目惊心的热血,迅速被无情落下的冰雪覆盖、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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