郯县县衙那两滩尚未完全渗入泥土的暗红血迹,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几个老衙役正战战兢兢地提着水桶,用破扫帚刷洗,水流混着血污四处横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浓烈腥气。
衙门内外,气氛截然不同。
昨日还死气沉沉、各自摸鱼的胥吏小吏们,今日个个噤若寒蝉,走路的脚步都放轻了许多,办事效率莫名快了几分,只是眼神躲闪,不敢与那位端坐大堂、翻阅着残缺账册的新太守对视。
突然,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和呵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宁静!
只见昨日那个凶神恶煞般的巨汉“雪里蛟”高啸,去而复返。他依旧骑着那匹神骏黑马,但今日却并非独自一人。他马后拖着几条粗麻绳,绳子的另一端,捆着三个被反绑双手、鼻青脸肿、几乎是被拖行着的汉子。这几人衣着比普通流民好些,但此刻已是衣衫破烂,满身泥泞,脸上写满了惊恐。
高啸的马鞍前,还横放着一个鼓鼓囊囊、不断挣扎的麻布袋,里面传出呜呜的闷哼声。
“让开!都给某让开!”高啸声若洪钟,毫不客气地驱散衙门口张望的百姓和守门的老卒,如同一股黑色的旋风,径直闯到堂前石阶下。
他猛地一勒马,将那三个被拖得半死的汉子惯摔在地上,然后单手提起那个麻袋,像是丢垃圾一样,“噗通”一声掼在堂前地面。
这番动静,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衙内的小吏们吓得缩起脖子,百姓则远远围着,既害怕又忍不住好奇。
陆昶放下手中账册,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堂下。谢玄按剑的手微微收紧,上前半步,警惕地盯着高啸和他带来的“礼物”。
“大人!”高啸翻身下马,动作矫健,抱拳行礼,声音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您要的‘交代’,某带来了!”
他指着地上瘫软如泥的三个汉子:“这三个杂碎,是邓家安排在流民里的眼线和打手,专司盯梢、抢掠落单女子,昨日那批‘货’里,就有两个妇人是他仨掳来的!被某逮个正着!”
他又用脚踢了踢那个还在蠕动的麻袋,扯开袋口,从里面揪出一个被堵着嘴、捆得结结实实的中年文士。那人面色惨白,戴着方巾,穿着绸布长衫,虽狼狈,却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这厮!”高啸蒲扇般的大手捏着那文士的后颈,像捏着一只鸡,“是邓家外院的一个账房先生,姓钱!专替邓家做那些见不得光的烂账!某撬开他的嘴,问出了点有意思的东西!”
高啸从怀里掏出一本边缘破损、沾着些许油污的小册子,还有几张折叠起来的麻纸,大步走上石阶,恭敬地递给陆昶。
“这册子上,记着这几年邓家暗中给郡里几个胥吏,还有…甚至是之前那位太守身边主簿的‘孝敬’,银钱、米粮、布匹,数目、时间,清清楚楚!”高啸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像是在笑,却更显狰狞,“这几张纸,是这钱账房私下记的,关于邓家与北面‘黑潮帮’海盗私下交易盐铁、甚至人口的流水!时间就在上月!”
陆昶接过那册子和纸张,快速翻阅。册子上的字迹工整却略显潦草,记录着一笔笔隐秘的贿赂,时间、人物、物品、数量,一目了然。那几张麻纸上的记录则更为隐晦,用了些代号,但结合高啸的话,其内容触目惊心。
账房钱先生吓得浑身发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被堵着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哀鸣。
地上那三个打手更是面无人色,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都是邓家逼我们干的!不干就没饭吃啊大人!”
陆昶合上册子,目光落在高啸身上。此人行事,当真如雷霆疾火,粗暴直接,却效率惊人。一夜之间,竟真挖出了这等关键证据,还把人证直接捆到了堂前。
“做得好。”陆昶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波澜,但这三个字,让高啸的脊背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些许,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于被夸奖的猛犬般的驯服。
“谢大人!”高啸声音更响亮了。
陆昶目光转向地上四人,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赵桐!”
“末将在!”亲兵队长踏前一步。
“将此人,”陆昶指向那钱账房,“带下去,单独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让他把知道的所有东西,一字不落,清清楚楚地写出来画押!”
“是!”
“至于这三个…”陆昶的目光扫过那三个磕头求饶的打手,如同看着蝼蚁,“拖下去,杖八十。若能活下来,投入苦役营,终身赎罪。”
令下如山倒!亲兵们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不顾哭嚎求饶,将那三人拖死狗般拖向行刑处。很快,沉重的杖责声和凄厉的惨叫声便从衙后传来,听得所有胥吏两股战战,面色如土。
高啸对此漠不关心,只是看着陆昶。
陆昶拿起那本记载着贿赂的册子,手指点过上面的几个名字,对谢玄道:“幼度,按图索骥。将册上有名的胥吏,全部锁拿!家产即刻查抄!”
“是!”谢玄眼中寒光一闪,立刻点了一队亲兵,拿着册子,如猛虎出柙,直扑衙内各廨房和那些胥吏的家中。
一时间,郡衙内外鸡飞狗跳,求饶声、呵斥声、翻箱倒柜声响成一片。短短一炷香时间内,又有五名胥吏被如狼似虎的亲兵从各个角落拖出,捆缚结实,押在一旁面如死灰地等待发落。查抄出的铜钱、布匹甚至少量金银被陆续堆放在堂前。
雷霆手段,连续不断!
高啸带来的证据,成了陆昶清洗郡衙最锋利的刀。
陆昶这才再次看向高啸,语气缓和了些许:“高啸,此事你立功不小。这些查抄的赃物,你可取三成,抚恤你手下弟兄。”
高啸却一抱拳,粗声道:“大人!某和兄弟们干这个,不是为钱!是为出口恶气!邓家那帮杂碎,某早就想剁了他们!这些腌臜钱,某嫌脏!大人若能用来多买些粮食,让城外那些等死的多活几个,比给某强!”
陆昶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本官记下了。”
他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块小小的铜牌,上面刻着一个简单的“陆”字,递给高啸:“此牌你收好。日后若需寻我,或传递消息,可凭此物至府衙后门寻一姓韩的老军,他自会通传。”
这是初步的接纳,也是一种试探。
高啸接过铜牌,看也没看就塞进怀里,像是收下一块普通的烙饼:“谢大人!若没别的事,某先回了!山里那帮兔崽子,没某看着,怕又惹事!”
“去吧。约束好你的人。”陆昶颔首。
高啸不再多言,抱拳一礼,转身大步流星地下阶,翻身上马,在一地狼藉和无数惊惧的目光中,带着一身煞气,旋风般离开了。
陆昶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又看看堂前堆积的赃物和跪了一片的胥吏,对谢玄淡淡道:
“看来这东海郡的第一把火,还得接着烧。”
“而且,要烧得更旺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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