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衙前的空地上,血腥味还未散尽,又添了新的惶恐。
五名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胥吏跪在冷硬的地面上,面如死灰。他们身后,是从各自家中或廨房搜刮出的“赃物”——几串锈蚀的铜钱,几匹颜色黯淡的粗布,甚至还有半袋发黑的米粮。东西不多,在这饥荒年月,却已是他们能抠搜出的全部“油水”,此刻堆在那里,如同对他们贪婪和愚蠢的无声嘲讽。
谢玄按剑立于一旁,脸色冷峻。亲兵们手持明晃晃的刀枪,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也隔绝了外面越聚越多、窃窃私语的百姓。
陆昶没有再看那些胥吏,他的目光落在那堆可怜的财物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尔等食朝廷俸禄,本应抚恤百姓,恪尽职守。然,饥荒连年,饿殍载道之际,尔等却与地方豪强勾结,蝇营狗苟,贪墨索贿,盘剥生民!”
他拿起那本从高啸处得来的账册,随意翻开一页:“王仓吏,去岁秋税,你虚报损耗三石,实入私囊,得邓家钱三百文。可有冤枉?”
跪着的一个胖吏浑身一颤,瘫软下去。
“李书办,今年春,你篡改户籍,将东乡张氏三亩水田划入邓家名下,得谢礼粗布两匹。是也不是?”
另一个瘦小胥吏以头抢地,哭嚎道:“大人明鉴!是…是邓家逼小的做的啊!”
陆昶合上册子,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刃刮过每个人的耳膜:“逼你?饿死之人,可能逼你贪墨?城外冤魂,可能逼你助纣为虐?!尔等所食每一文脏钱,所穿每一尺脏布,皆沾着人血!”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回那五人身上:“国法无情!依《晋律》,贪墨渎职,罪当徒、流,乃至弃市!今日本官便以尔等头颅,立我东海新规!”
“拖下去!”陆昶没有丝毫犹豫,挥手斩下。
“大人饶命啊!”
“我等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是邓家!都是邓家逼的!”
哭嚎、求饶、攀咬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凄厉绝望。亲兵们面无表情,如拖死狗般将这五人拖向行刑之处。很快,熟悉的杖击声和惨叫声再次传来,一声声,敲打在每一个幸存胥吏和围观百姓的心头。
这一次,没有人再窃窃私语。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和一种扭曲的快意。看着往日这些作威作福的“老爷”们落得如此下场,百姓们的眼神复杂难言。
处理完这批蠹虫,陆昶并未停顿。他转向谢玄,语气不容置疑:“幼度,带人,去邓家。”
谢玄一怔,低声道:“陆兄,此刻便去?是否过于急切?邓家树大根深,仅凭这账房一面之词和一本来路不明的册子,恐难撼动。若其反咬一口,或聚众抗法,恐生大变。”
陆昶目光幽深,看着远处邓家府邸那隐约的高墙飞檐,缓缓道:“高啸送来的不是罪证,是一把刀。我此刻若不用,刀锋便会钝,他人便会生疑,便会以为我惧了邓家。我就是要打他个措手不及,让他猜不透我的底牌,更猜不透我与那‘雪里蛟’究竟是何关系。”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他不是喜欢送‘礼’吗?我便将他送的‘礼’,原样砸回他邓家的大门上去!看他接不接得住!”
“带上那钱账房的口供画押副本,再点二十精锐,随我走一遭。”陆昶下令,“不必动武,只需‘问询’。”
“是!”谢玄见陆昶决心已定,不再多言,立刻点齐人手。二十名北府精锐披甲执锐,簇拥着陆昶和谢玄,押着面无人色、几乎无法行走的钱账房,一行人杀气腾腾,径直穿过渐渐骚动起来的街道,直奔城东邓家府邸。
邓家府宅朱门高墙,气派非凡,与郯县的破败凋敝格格不入。门前两只石狮子狰狞威武,几个健仆正靠在门房说笑,见到这队甲胄鲜明的官兵直冲而来,脸色骤变,一人慌忙转身入内通报,其余几人硬着头皮上前阻拦。
“站住!此乃邓府私邸,尔等…”
话未说完,便被亲兵粗暴地推开。陆昶看也不看他们,径直踏上台阶。
此时,邓府中门匆匆打开,一个穿着锦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带着数名家丁迎出,脸上堆着勉强的笑意,眼神却闪烁不定:“不知各位军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不知这位大人是…?”
“本官,东海太守,陆昶。”陆昶脚步不停,直接越过他,向门内走去,“今日前来,有些许公务,需向邓公求证。”
那邓管家脸色微变,急忙侧身阻拦,语气带着一丝强硬:“原来是府君大人!失敬!只是我家老爷今日身体不适,正在静养,不便见客。府君若有公务,不妨由小人转达,或改日再来?”
陆昶停下脚步,目光终于落在他脸上,平淡无波,却让那管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哦?邓公病了?那正好,本官略通岐黄,或可为其诊治一番。再者,公务紧急,关乎郡内治安大计,耽搁不得。”
说完,不再理会他,直接迈步跨过高高的门槛,闯入邓府之中。谢玄与亲兵紧随而入,刀鞘不经意地碰撞着,发出铿锵之音,打破了邓府宅院往日的静谧。
邓管家又急又怒,却不敢真的对太守动粗,只得一边使眼色让家丁快去内院报信,一边小跑着跟上:“府君大人!府君大人!您不能硬闯啊!这…这于礼不合!”
陆昶充耳不闻,负手立于庭院之中,目光扫过这雕梁画栋、暖阁香榭,与城外的饿殍遍野形成残酷对比。他声音清朗,足以让院内许多竖起耳朵的人听见:
“本官收到线报,日前郡内发生一起恶性掳掠人口、私运军械案。经查,似与贵府有些牵连。此外,尚有郡衙小吏供认,曾收受贵府贿赂,篡改簿册,侵占民田。本官今日特来,向邓公问个明白。”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静,却字字如锤,砸在邓管家和所有听闻者的心上:
“是底下人背着邓公胡作非为,还是…另有什么隐情?”
话音落下,庭院内一片死寂。只有寒风穿过回廊,吹动陆昶的官袍下摆。
内院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咳嗽声。真正的交锋,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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