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通桥的竹篾被秋阳晒成了暖黄色，桥边的双生竹苗已长到丈许高，青黄相间的叶片在风中舒展，像两双手在半空相握。林辰蹲在桥中央，指尖抚过桥面的竹纹——这些纹路在日复一日的踩踏下，竟渐渐连成了片，青竹篾的水纹与黄竹篾的土纹交织，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像地脉在桥面上写下的诗。
“林大哥，学堂的牌子做好了！”周明扛着块竹制匾额跑过来，匾额上“共脉堂”三个字是陈先生写的，笔锋里既有清河镇的温润，又带着黑石镇的苍劲，“王大叔说，今个儿是好日子，适合挂牌子。”
苏沐月提着个竹篮跟在后面，里面装着新蒸的糕饼，上面印着竹节和土纹的图案：“我把两镇的米粉混在一起做的，清河镇的糯米软，黑石镇的黄米香，配着新酿的‘桥边酒’正合适。”
共脉堂就建在脉通桥的中点，是座青黄相间的竹屋，屋顶铺着清河镇的茅草和黑石镇的麦秆，墙面上嵌着两镇孩子画的画——左边是东海的浪，右边是云台的火，中间用歪歪扭扭的线条连在一起，像条稚拙的地脉。
凌霜正往竹屋的梁上挂灯笼，灯笼是两镇妇人合做的，红绸面上绣着养魂竹和玄黄石，冰蓝剑穗偶尔扫过灯笼面，惊起细碎的光。“玄阳长老托人送了套《地脉全图》，”她回头道，“说是前朝的孤本，上面标着九州所有的地脉节点，正好给孩子们当课本。”
日头升到竹梢时，两镇的乡亲都聚到了共脉堂前。清河镇的孩子们捧着竹制的书卷，黑石镇的孩子们抱着土陶的笔洗，小脸上都带着新奇。陈先生穿着件半新的长衫，站在竹阶上，手里握着支竹笔，笔杆是两镇的竹子接在一起做的，青黄分明。
“今日开课，咱们不讲经史，先讲这地脉。”陈先生举起竹笔，在铺着竹篾的黑板上画了条蜿蜒的线，“你们看，这线像什么？”
王小石第一个举手，手里还攥着块玄黄石：“像脉通桥底下的根须！俺爷说，清河镇的竹根和黑石镇的草根，在桥底下缠成了团！”
孩子们哄笑起来，陈先生也笑着点头：“说得好。这地脉就像人的血脉，清河镇的水，黑石镇的土，东海的潮，云台的火，都是这血脉里的气，少了谁，都不顺畅。”他用竹笔在“地脉线”上点了个圈，“咱们共脉堂，就像这个圈，把这些气聚在一起，让它们好好说话。”
开学第一课，学的是“写名字”。陈先生给每个孩子发了块竹片，让他们用炭笔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再画上家乡的标记。清河镇的孩子画了养魂竹，黑石镇的孩子画了玄黄石，轮到王小石时，他却画了座小小的竹桥，桥两头分别写着“清河”和“黑石”。
“俺爷说，名字要写在桥中间，才算是一家人。”王小石仰着小脸，炭笔在竹片上蹭出灰，“就像这竹片，一半是清河镇的青竹，一半是黑石镇的黄竹，缺了哪半都不成。”
林辰站在竹屋外，看着孩子们的竹片在阳光下排成排，忽然想起脉生玉。他摸出玉来，只见玉上的共脉堂前，围着密密麻麻的小人影，红狐与土黄色小兽正趴在竹屋的门槛上，看着孩子们写字，尾巴缠在一起，像条红黄色的绳。
“玉上的景象越来越真了。”苏沐月凑过来看，指尖点向玉上的竹笔，“你看这笔尖，还沾着墨呢。”
周明扛着张竹制的长桌过来，桌腿是玄黄竹做的，桌面是养魂竹拼的：“陈先生说，要教孩子们画地脉图，这桌子够大，两镇的孩子能并排坐。”他把桌子往竹屋中央一放，桌面的竹纹竟与黑板上的地脉线隐隐相合，像是早就注定要摆在这里。
傍晚的共脉堂飘着墨香和糕饼香。孩子们围坐在长桌旁，用陈先生特制的“地脉墨”练字——这墨是用清河镇的竹烟、黑石镇的灶灰、东海的潮泥、焚心洞的火油混在一起做的，写在竹片上，会透出淡淡的五色光。
凌霜坐在角落，教几个大孩子辨认《地脉全图》。她的清寒剑斜靠在图边，剑身上的冰纹映着图上的山脉，像给地脉覆上了层薄霜。“这里是西域的沙脉，”她指着图上的金色区域，“那里的竹子能在沙里结果，果核像玛瑙，能安神。”
孩子们听得眼睛发亮，王小石举着竹片问：“凌霜姐姐，咱们能去西域看结果的竹子吗？就像去清河镇看养魂竹一样？”
“能。”林辰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等你们把地脉图背熟了，咱们就驾着马车，带着脉生玉，去看看九州的每一寸地脉。让西域的沙脉尝尝咱们的桥边酒，让南疆的水脉看看咱们的双生竹。”
苏沐月端来新酿的桥边酒，给每个孩子的竹杯里倒了点：“这酒里泡了共脉堂的竹花，喝了能记住今天的字。”孩子们抿着酒，小脸泛起红，竹片上的字迹仿佛也活了过来，顺着竹纹往深处渗。
夜里，共脉堂的灯笼还亮着。陈先生在整理孩子们的竹片，每片上的名字旁，都多了个小小的符号——有的是浪花，有的是火苗，有的是竹叶，有的是土粒，却都用墨线连在一起，像串完整的地脉。
林辰坐在竹阶上，脉生玉在手里微微发烫。玉上的共脉堂前，两镇的孩子正围着篝火唱歌，歌词是用竹片拼的，歪歪扭扭却透着欢喜。他忽然明白，所谓“共脉”，从来不是强行把不同的地脉拧在一起，是让它们在阳光下好好说话，在墨香里慢慢相融，在孩子们的笑声里，长成彼此都舒服的样子。
几日后，玄阳长老的信送到了共脉堂。信是写在养魂竹的叶片上的，字里说，云台山的小道士们听说了共脉堂，也想加入，要把观里的《火脉考》送来当课本。林辰把竹叶信夹在《地脉全图》里，叶片很快与图上的云台山脉融在一起，透出淡淡的绿光。
周明在共脉堂后的空地上开辟了块“地脉田”，一半种着清河镇的竹稻，一半种着黑石镇的黄麦，中间用竹篱隔开，篱上爬满了两镇的牵牛花——清河镇的蓝，黑石镇的紫，在篱顶开成了片花桥。
“等稻子和麦子熟了，咱们做地脉饼，”周明蹲在田埂上，给禾苗浇水，“让孩子们知道，地里长出来的东西，也能像桥一样，你中有我。”
苏沐月的酒庄里，多了个“共脉酒窖”，里面的酒坛都贴着竹制的标签，写着“沙脉酿”“水脉酿”“火脉酿”，其实都是用两镇酿的方子，加了不同地脉的灵壤泡的。“等孩子们去西域时，就带上这些酒，”她擦着坛口的灰，“让每处地脉都记住，清河镇和黑石镇的孩子，来看过它们。”
深秋的共脉堂，竹片上的地脉图已经画得像模像样。孩子们用桥边酒调墨，在长桌上画了幅巨大的九州图，图的中心是脉通桥，桥边写着“共脉同书”四个大字，字迹稚嫩却坚定，墨色里透出五色光，像地脉在桌上跳动。
林辰站在图边，看着两镇的孩子手拉手围着图转圈，竹语鸟落在图中央，叫出了九州各地的竹声——有东海的潮竹，有云台的火竹，有西域的沙竹，还有清河镇与黑石镇的双生竹，混在一起，竟成了支完整的歌谣。
他低头看向掌心的脉生玉，玉上的共脉堂已经长出了新的竹屋，孩子们的身影在竹屋间穿梭，红狐与土黄色小兽的身边，多了只雪白的小狼——那是云台山的小道士们托信鸽送来的画，说要让它也加入共脉的故事。
风穿过共脉堂的窗棂，吹得竹片哗哗响，像无数支竹笔在纸上写字。林辰忽然明白，他们写下的不是地脉图，是给九州的信，信里说：地脉连着，人也连着，就像这竹片上的字，缺了一笔，都不成章。
而这封信，才刚刚开始写。往后的日子里，会有更多的孩子拿起竹笔，蘸着桥边酒，在九州的土地上，写下更长、更暖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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