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战事,暂且按下不表,目光回到京师。
当年二月,京察大计基本结束。
在此期间,东林党人利用职权,不断打击政敌,先后将大量齐楚浙三党人物考核罢黜。
东林党人的打击面很广,从六部到内阁,几乎所有三党人物,全都受到波及。
甚至连内阁大学士史继偕、沈?二人,也在京察期间,受到无数东林党言官弹劾,不得不被迫上疏,主动向天启帝辞职。
天启帝并不愿意让史继偕、沈?离阁,程光阳也在极力奔走挽救,希望他们能够继续留任。奈何二人实在顶不住压力,最终还是双双离开了内阁,致仕回乡。
东林党人清理齐楚浙三党的同时,也不打算放过兴明社。
虽说因为叶向高的缘故,负责主持京察的张问达和赵南星,并未将兴明社的一众骨干成员贬官罢黜。
但二人却故意通过升官的方式,打算将兴明社众社员调出京城。
比如刑部员外郎洪承畴。
本来他是从五品的京官,京察考核后,东林党人特地将他的官职提升到正五品,安排他到浙江,出任浙江提学佥事。
又比如耿如杞、成明枢、王纳谏、杨维垣等人。
他们基本都是从七品、正七品的六科给事中、十三道监察御史。结果在东林党人的运作下,全部被安排到陕西、山西、河南诸省,担任同知、知州等职。
“岂有此理……这帮人莫不是把我当成傻子?”
程光阳看得出张问达、赵南星用意何在,不能再忍了,立刻趁着入宫给天启帝讲经的机会,主动在小皇帝面前提及此事。
“陛下,臣以为此番京察,实在极不公允,许多在朝官员,并无什么实际过错,而吏部和都察院的一些大臣,却故意捕风捉影、栽赃陷害,将与自己有仇怨的政敌,通通贬斥,这哪里是为国家遴选人才,分明就是在党争!”
文华殿内,当着天启帝的面,程光阳毫不忌讳,直接说出了这次京察大计的本质。
天启帝闻言,自顾自颔首道:
“程先生,其实你说的这些,朕全都知道……不怕实话告诉先生,朕对这些人,同样恨得咬牙切齿。”
“陛下知道臣说的是谁?”程光阳愣了愣,开口确认道。
“当然知道,在朕心里,那些人是奸党!”
天启帝点了点头,语带不忿道:“这群奸党,当年靠着蒙蔽朕的皇考,得到升迁重用,如今已经快要塞满朝廷,成为大明的心腹之患了。”
其实天启帝刚登基的时候,对东林党人并无任何不满,甚至因为这帮人对自己的所谓拥立之功,还曾对他们有过好感。
然而后来发生的事,渐渐让天启帝改变了看法。
首先是上次东林党推荐袁应泰,接替熊廷弼出任辽东经略,导致沈阳和辽阳相继失陷之事。此事过后,天启帝对这群只知道满口空话的人,逐渐开始心生不满。
接着这群东林人氏,三番四次上疏,要求将客印月赶出皇宫,天启帝越发对他们印象不佳。
最后则是上次杨涟、左光斗等人组织的哭谏事件。可以说就是这件事,让小皇帝彻底暴怒,心中从此认定,东林党就是一群处处跟自己作对的奸臣。
“朕继位才刚满一年,羽翼未丰,想要着手整治他们,却茫无头绪,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天启帝说到这里,抬眼望着程光阳,表情殷切道:“程先生,朕知道你和朕一样,也对那群奸党心有不满,今后你能与朕携手,一起对付他们吗?”
“当然……”
程光阳点了点头,正色道:“其实臣今日入宫与陛下见面,正是为了与陛下商议,如何对付这班奸党。”
“啊,那太好了!”
天启帝笑着道:“程先生,你有什么计策,不妨告诉朕,只要是朕能做到的,朕一切都听先生安排。”
程光阳语气严肃道:“陛下,东林党如今在朝堂上朋党甚多,在民间也有无数拥趸,我等想要将他们彻底清理干净,必须一步一步,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容易打草惊蛇。”
“第一步,趁其不备,剪其羽翼。那些奸党之所以能在朝堂中呼风唤雨、兴风作浪,乃是因为他们在朝廷中养了许多打手,陛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除去这些打手。”
天启帝听到这里,思索片刻,缓缓道:“先生,你所说的打手,指的是不是言官?”
“没错,正是言官。”
见天启帝如此聪明,程光阳笑着点了点头,接着道:
“除去那群奸党的打手后,陛下便可展开第二步,擒贼擒王。那群奸党,一旦没了言官保护,很容易遭到其他政敌的报复,陛下可立刻找机会,安排一群与他们有仇怨的言官,弹劾他们中的几名领头人物,然后再借机将这些人尽数贬官去职。”
“说得好!先生这两条妙计,真是说到朕心坎上了!”
天启帝听得心潮澎湃,连忙追问道:
“先生,可还有第三步,第四步吗?”
程光阳顿了顿,继续道:
“第三步,陛下擒贼擒王之后,朝中的其他奸党成员见状,届时必定心惊胆战,或者主动辞官,或者闭门谢客,又或者上疏为奸党首领辩解,对于这些人……”
天启帝不假思索道:“全部下狱处斩!”
“不……”
程光阳摇头道:“说实话,他们那帮人里,固然有许多误国误民的蠹橐之辈,但也不乏一些真心忠于陛下,很有能力的好官。”
“倘若陛下不辨忠奸,不分好坏,一律将他们处决,一来必然激起朝野议论,于陛下声誉不利。二来对朝廷也不见得是好事,突然少了那么多有经验的官员,陛下短时间内,要到何处补充?”
“所以臣的意思,对于那些不慎误入奸党的官员,陛下还是应该区别对待,该给机会的,便给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在程光阳眼中,政治斗争固然下手要狠,不能太仁慈,但有时候也需要控制范围,控制力度。
那些真正有能力的人,即便对方曾经处于自己的敌对阵营,只要机会合适,自己同样可以将其收为己用。
当然,对于死硬分子,那就不必再手下留情了。唯有斩草除根,方显霹雳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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