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德语没人学了,课本、那些书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德西想起农场里,大家不懂机器操作,看不懂德语和法语说明书。
他的心情突然有些沉重。
再回忆起郑光明一头乱糟糟的白发,趔趄着的脚步,破了洞的衣服,手上的伤痕。德西接着问。
“牛棚是什么?”
牛住的棚子。当然,也有不少村民冬天喜欢钻牛棚,里面铺有厚厚的稻草,牛有热量、暖和。
在李大和眼里,住牛棚不是多大的事,他小时候就爱睡。
但对于这些没有农村生活经历的知识分子·臭·几九来说,让他们住牛棚,那就是跟天塌了似的,被折辱了。
在李大和眼里,这就是矫情,吃不了劳动人民的苦。
“他这样,要多久?几年?”
“那可说不好。什么时候思想改造到位了。什么时候上面发话。”
“他的家人呢?”
“那谁知道!这样的,八成是爱人子女都划清界线了。应该是离婚了。”
德西眯了眯蓝眸。
回教堂后,他跟比尔小可聊起了这些事。但这是现在的政策,平常人又能做什么。
德西虽然心里思考了很多,但他一时还顾不上这件,因为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了。
比如,造发电机,给教堂安电灯,造摩托车。
第二天他装好洪山村的半辆卡车,又去富木村拉了一次橘子,依然看见郑光明在搬运。
体力活不是这位老师的长项,吃力得很。但村里的干活老人们,都年迈、身子佝偻着,依然得干。
德西没有太多时间跟这位德语老师说几句,所有人都脚急手快地装车,气氛吵吵嚷嚷。
动作那么快,就是为了不耽误工夫,让他赶紧把卡车开走。
十几天后,李大和就按捺不住,总想去看看造车进展。
而毕可这一天,也在田埂上看到了挑粪桶的李玉园。
树上、地里的年度产出摘完运完了,就该种菜、修水渠,干其他杂七杂八的了。
这两个姑娘,如今的劳动地位,已经天差地别。
那位无产阶级的先进分子,依靠着她的爱人,基本上不用再遭受风吹日晒,能坐在屋子里的书桌前,妥妥滴当会计。
资产阶级作风的小姐,依然在村里孤立无援、挑粪桶浇菜地。
但是,这于她们已经默默萌芽成长起来的友谊,完全无碍。
毕可一看见她就热情地很。
“李玉园 !”
李玉园知道毕可最近当了会计,这事在村里传遍了。
当然,那位来喜大婶子的不满,也传遍了。
来喜性子泼辣,之前在大队跟谁不对付,都骂。
李玉园就被骂过,说她是根小毒芽,到了村里都不安分。
说她走路爱扭屁股,一双眼睛勾人。
说她有一次去领票,跟大队里谁谁谁如何如何“卖笑”,就为了多拿点票。
李玉园性子清冷又高傲,也和其他人保持距离。听了这些话,辩也不辩。她不屑。
这几天劳动时,来喜也没少发泄怨气。当然也骂她男人不争气,把好好的工,给丢了。
李玉园本想充耳不闻,奈何现在女的们都在菜地,低头不见抬头见。
看见毕可,两人其实颇有些同病相怜。
想到能去大队做会计,李玉园这才好奇地问。
“毕可,你在哪儿读的书?”
做会计得有些文化。只有镇上有中学,李大和就在镇中学上的。毕可也去了?没听说啊。
毕可解释说,之前堂里有能教书的账房先生,她很喜欢读书写字,就学了。毕尔还教过她德语。
李玉园看着这个村姑,总觉得和其他的姑娘不一样。
她试探着说了。
“读书是对的。你看你,就是因为有了文化,才能做现在的工,是不是?”
毕竟一个刚下藕塘,就能在里面冻晕了的姑娘,体力适不适合劳作,明摆着的。
如果一直下地那样劳动,要么瘦瘦弱弱没力气,要么就挣不了几个工分,养不活自己。
李玉园不嫉妒,她的表情里是实实在在的,替毕可高兴。
虽然她自己现在干的活儿,实在臭不可闻。她都想把鼻孔,拿卫生纸堵上一个。
像是知道她会这样讲,小可很认同地道。
“是的,书是要读的,不然我地里活儿干得不好,其他的什么也不会。我现在还在跟李叔记账。要学的东西还不少呢。”
李玉园试探地问。
“你们那里,还有书?”
毕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突然压低了声音,“有。”
“都有什么书?”
“有一些……”
小可想起了往事,欲言又止。既往村里大户的书,都收了处理了。
教堂藏的没交上去,比尔舍不得,因为这是他二十年来积攒的宝贝,还有既往来过的教士们遗留。
李玉园眼神一震,看了一眼四周。她张嘴想说什么,但又知道不太好细问,犹豫中,踯躅间。
毕可看着她不断变换的表情,大大方方地说。
“李玉园,今晚上,去我们那里吃饭吧。”
都说了好几次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
毕可对李玉园始终有种信任和亲近。能不惧李大和,胆敢那般硬刚,言辞犀利怼他,最后还让其哑口无言的。整个大队里,就没几个。
尤其还是顶着“小资毒草”帽子的。那胆子不是一般地肥。
在毕可眼里,这是仗义执言的侠女,英姿飒爽的英雄。
李玉园这次满口答应,收工后,就跟着在村口等她的毕可,来了教堂。
*
如今这座教堂,除了最顶上的木十字架、西式花窗还有宗教的影子,其他有代表的圣物全消失了,就像一个大礼堂。
里面贴的挂的全是标语。从外表看,没有任何特殊的。
除了,前院那一堆风格彪悍的破烂。
今天,空地上已经支棱起来了两个轮子,和一副手工焊接出来的钢铁骨架。
那个金发碧眼的男人,穿着件黑围裙戴着套袖,正专注投入着。
连李大和都搞不清楚,德西已经私下花了多少钱。
已经有三十多块。
反正除了农场给的,就是他自己每次趁送货,去镇上搜罗买的。
杜为国给他的票,理论上焊锡、各种缺的工具材料,都能买到,只要镇上有卖的。
之前大和带他走了一趟镇上所有的店和铺子。人家都认识他了。现在他要啥,见到是他,就痛快给。
此时,德西已经修好了发动机,将其中一个改成了发电机。
李玉园和小可也不敢出言打扰他。
那个全神贯注的男人,浑身精神抖擞,都在应对自己的工业作品。
他跟李玉园打了个招呼,就不说话了,也不主动介绍这个那个的。
除了对他亲媳妇搂搂抱抱一见就笑,这位对别的漂亮黑发姑娘,也都没兴趣。
此刻他全身弥漫着一种纯粹的冷峻工业风,修长高大的身姿气势都很利落。在拒人千里。
李婆婆知道毕可请了人来吃饭,已经和洪宁在割肉炖鸡,后院的厨房飘香。
两人正在几米之外,安静观察德西操作的时候,李大和也来了,手里拎了一条鱼。
看见李玉园在,他下巴一张,非常惊讶。
“呦 !你在啊!”
这位小姐清高得很,在村里从不串门。有的知青还嘴甜,知道跟老乡搞好关系拉拉家常,混点吃的。
这姑娘,从不。
在李大和眼里,教堂也是老乡之家,她还能纡尊降贵地来,真是稀奇。
“怎么,我咋不能来?”
李玉园跟他也总是不对付,语气犀利像藏了把小飞刀。
“毕可请我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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