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可能,就是因为他读过书,接触过真正的知识海洋边界,他在那种狂热的拥趸之后,总有一点迷失在其中的茫然。
比如有的事情,做得对吗?
Lx号召的要听,语录要背,斗争当然要持续。
但是,以阶级斗争为纲,一直这样下去,对吗?
地主的后代都跪下认罪好几次了,他们爷爷混蛋,可孙辈没害过人。还要没完没了地批斗,让他们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吗?
像李玉园这样的,一个年轻姑娘家,离开父母远道而来下乡,一身傲骨透着倔强,让她挑粪就挑粪,可就是非得说“大粪臭”,就真的不对吗?
还有,让生产队有收入,让村民包括他自己的爹妈、爷爷奶奶都吃上饱饭、有肉吃,也是他想要做到的。
买车,运货,保持新鲜农产品进转运站,让洪山村的每一个工分都更值钱。
他觉得自己做为积极的革命标兵,责无旁贷。
富木村的工分,现在结算下来一个工分只值五分钱。洪山村,能到六分了,已经高了一截。
有了比较,就有了盼头。因此社员干劲很足,特别听大队的话。
现在德西的一席话,让他好像感受到了点儿什么。
是什么呢?
*
小可心里想,德西说得对,说得真好。
不过她想起了大和是革命性那样强的一个人。这样说,组长会不会不高兴啊?
她立马捏了一块剥好的柚子,放到德西嘴边。
“这个很甜。你尝尝。”
小可想岔开话题。
看见媳妇亲手递来清甜多汁的柚子,德西薄唇一扬,低头就着她的小手吃了。
可那也没有堵住他的畅快直言。
他开心地看一眼媳妇,咀嚼着咽下,还是意犹未尽地总结道。
“大和,这里也需要人才,发展工业更离不开有知识、懂技术的人。
我在德国曾经读过,被翻译成德语的《易经》、《论语》、《老子的道德经》,这些书,是我们德国一个喜欢汉学的传教士,在四五十年前翻译的。他叫卫礼贤。”
李大和没听说过这个人。但是德西讲起他时,深邃眼眸里,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这也让大和听得十分认真。
“我读过这些书,但是我并不太理解里面很多话的意思。我现在来到了这里,却找不到一个老师,来教我了。”
我读过他写的华国《民间童话》、《神仙书》、《华德的四季与晨昏》、《人的生活智慧》、《老子与道教》。除了他写的,还有别的德国人写的。”
“关于知识的传播。其实不止是西学东渐,东学也在西渐,西方也有很多人想了解你们,传播你们的文化。
没有他们,我不会这么了解这里,能在这里适应。
可是现在,我之前读过、了解和向往过的书,在这里,反而找不到一本了。
你们这么有影响力的文明和历史,总有一天,会成为世界上非常璀璨夺目的明珠。”
“但是停止学习。连你们的青年都不读书了。这是不行的呀!”
一直也在认真听的李玉园,神情为之一震。再没有人比她,更懂得这句话了。
她热爱学习,在班上就是尖子。
考上大学,刚刚才上了一年,就因为家庭成分被退学、“流放”到这里,这是什么心情。
她爸爸当年去法国留学,学成回国创办企业,又是费了多少心血。
但是,一夕之间,什么都没了。
命运给了她年少的人生太多波澜,她除了认命,似乎别无选择。
而她现在听到,德西这些蕴藏着深深沉痛和遗憾的话语,就像眼前有了一盏,在黑暗中指引的明灯。
这些话,都说到她心坎里了。
\"青年不读书不学习,是不行的。\"
她也不想一辈子就这样,在这个村子里这样生活着。
李玉园握了握毕可的手,给她一个眼神,低低地贴着她耳朵说。
“司马德说得很对。”
而小可也崇拜地看着德西,坚定地回答。
“对,他跟我说过,他会很多,就是因为学习。他在这里也没有停下学习,还教了我很多知识。”
毕可的教育来自比尔,能写会算、了解中外的一角,这些技能,已经是她生命中的明灯。
如果不会德语,不懂得圣经,她与德西之间没有共同的信仰和观念,他们之间的交流、身心意会,能像现在这样自然而然地水到渠成吗?
她也认同并崇拜学识。
德西让她崇拜和敬爱,也是因为他的渊博知识,以及那些知识所赋予的周身能力。
李玉园听到那句,\"他还教了我很多知识\",眼神里简直是极度羡慕了。
知青带来的行李只有洗漱被褥,而被抄过家的她,能随身拿来两本书,都是奢侈的。和其他人交换着看,也就是允许的一些。
司马德还教了什么知识? 连毕可都能学知识?
她便悄悄地问,“你们,有什么书吗?”
毕可谨慎地看了一眼李大和,转身附着李玉园的耳朵。
“有。”
李玉园就像心中迷雾散了般,徐徐舒了口气。有书。
小可又去听着德西他俩对话,心里泛起隐隐的担忧。
德西今天说了很多。
除了对自己和比尔坦诚,他极少这样对别人直抒胸臆。
只是,今天德西的这些话,是对着李组长说的,是不是不合适呀?
小可在过去几年被驱赶、划清界限、冷落的生活中,已经养成了一种谨慎和敏感。她本能地就担心德西会因此惹麻烦。
但是,李大和神色平静,只是若有所思着,倒是没有反驳。
这时李婆婆让洪宁过来叫他们。
“饭好了!吃饭了 !”
几个人才走到后院去,洗手吃饭。
李玉园看着教堂里这口井是如此方便,分别设置了洗漱洗衣、洗菜洗碗用水区。连排水沟都被德西布置得井井有条。
她感叹道,“毕可,你们这里好干净、好舒服啊!”
知青宿舍是大家轮流挑水,八个女的用一缸水。有时男知青偶尔还帮忙挑一次,那也是看中了某个女的,追求她献殷勤。
北方姑娘个头高,挑水虽然不那么吃力,但也是个辛苦活儿,大家都省水用。
洗脸洗脚喝的水够用,至于洗澡,只能下河。
夏天还可以,冬天就没法洗,只能烧些水,轮流在木澡盆里擦身子。
“毕可,你们有井,洗澡怎么洗啊?”
毕可听她问,便悄悄拉她拐弯,去了洗澡间。
那间被德西整理得极干净的浴室,墙壁又被德西刮了遍细洋灰,宽敞又简洁。
现在的天气转凉,竹门上钉了化肥袋子封闭的帘布,进去洗澡关上门。就算是冬天进去洗澡,一点也不冷的。
德西对生活舒适和品质的追求,大概是与生俱来。
他全部的业余时间,都用来改建、修缮房屋了。
最近把牛棚又重新钉了暖和的围栏。
他听说牛棚里会很暖和,跟洪宁开玩笑说,若是外面降温,他们就睡牛棚。
而且德西说过,马上就有什么电能烧水,一根铁棍在暖壶里就能烧,不用架柴锅舀水那么麻烦了。
李玉园听得太羡慕了,城里来的爱干净的姑娘家,就想过上有水的生活。
之前她家胡同里就有水井,城市供了自来水,那水井也还能用。从来就没有为水窘迫过。
这两年,她缺水,煎熬得很。
之前夏天,她每天都恨不得下河里去洗个澡。潘燕最常陪着她,在晚上去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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