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荷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仿佛被那双深邃眼眸里的无形力量攫住。分明是她救了他,此刻却无端生出一种做错事被当场拿住的慌乱,脸颊微微发烫,连呼吸都滞涩了几分。
她垂下眼睫,不敢与他对视,声音磕磕绊绊,细若蚊蚋:“我……我是沈明荷。”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这里是沈家村。“
说完,便像被施了定身咒般,傻傻地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男人静静地看着她,那张俊美却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过了片刻,就在明荷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得喘不过气时,他才缓缓开口,问了第二句,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慎:“买药时,可遇到什么人了吗?”
明荷心中猛地一凛,镇上那些持枪盘查的兵丁形象瞬间浮现在眼前。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丝急于证明自己小心谨慎的语气回道:“有、有守卫在查人……但回来时我把药藏在篮子最底下,用布料盖严实了。而且……他们主要查男子,对我们女子查得不严。”
话一出口,她心里非但没有轻松,反而更沉了。他为何独独关心这个?那些守卫……难道真的是在找他?他究竟是什么人?招惹了多大的仇家?自己这般贸然救他,会不会给家里带来灭顶之灾?无数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让她脸色都白了几分。
男人将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惊惧、担忧、以及纯粹的惶惑尽收眼底。他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了然的神色,随即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那笑声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不知是在嘲笑她的心思太过浅显易懂,还是在讥讽她这显而易见的胆小与慌乱。
这声嗤笑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明荷一下。她愈发窘迫,再也待不下去,低低说了声“你好好休息”,便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自己冰冷的炕上,明荷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眠。黑暗中,那双冷静、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总在眼前晃动。他身上那股即使重伤虚弱也无法掩盖的迫人气势,镇上严查的守卫,还有他那明显非同一般的伤势和警惕……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她无法想象的复杂而危险的背景。她救下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这份好心,会不会最终酿成大祸?对父母弟弟的担忧,以及对未知的恐惧,像两块巨石压在她心头。
翌日清晨,天色微熹,寒霜铺地。明荷照例端着熬好的粥和一小碟咸菜来到下屋。男人已经醒了,靠坐在墙角,虽然脸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但眼神却清明了许多,靠在墙上的脊背也比昨日挺直了些,显露出一种内在的力量感。
他将粥碗接过去,自己沉默地吃着,动作虽慢,却稳定了许多。轮到换药时,明荷依旧紧张,手指微颤地解开旧的纱布。男人看着她笨拙而小心翼翼的动作,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此处缚带需绕过肩胛,压紧三分,方可固定,不至移位。”
明荷一愣,依言尝试,果然比之前她自己胡乱包扎要稳固得多,也更利于伤口愈合。
“药膏需均匀涂抹,不可过厚,否则不利透气。”他又指点道。
她依着他的指导操作,发现他所说的方式确实更为合理有效。她以前从未处理过如此严重的伤势,全凭一股善意和本能,方法自然粗陋。而他,似乎对此颇为熟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
她偷偷抬眼觑他,他话依旧不多,但每一句都清晰明确,用词文雅,与她平日里听惯的村言俚语截然不同。他的举止间,即便是在这破败的下屋草堆之上,也自然流露出一种刻在骨子里的礼貌与……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敬畏、想要听从的气场。明荷只觉得比他昏迷时更加紧张,手心里的汗几乎要将纱布浸湿,心里暗暗叫苦:他还不如一直昏睡着,那样她反倒自在些。
男人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紧绷,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将伤口附近的绑带系得有些凌乱,心中几不可闻地微微一叹,却并未再说什么。
换好药,明荷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下屋。今日她与玉娘、李秀约好一同上山。冬日里的淮山,虽失了春夏的繁盛葱茏,却另有一番沉静萧索之美,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蓝色的天空,林间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松软的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寒风依旧,但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干洒下来,带来些许暖意。
她们的目标是冬日里特有的山货。明荷眼尖,很快在一处背风的坡地发现了几丛顽强生长的荠菜,叶片肥嫩,带着经霜后的微甜。玉娘则找到了一些藏在枯草根部的野葱,辛辣的气息格外提神。
最让她们惊喜的是,李秀在一棵老松树下,发现了几朵顶着褐色小伞的冬菇,肉质厚实,散发着独特的菌类香气。三人一边说笑,一边仔细搜寻,篮子渐渐满了起来。山林寂静,唯有她们的脚步声和偶尔惊起的鸟雀扑棱声,暂时驱散了明荷心中的阴霾。
直到日头西斜,三人才满载而归。晚上,明荷用新挖的荠菜和野葱,混合着一点点腊肉丁,炒了一盘清香扑鼻的时蔬,又用那几朵珍贵的冬菇炖了一锅鲜美的菌汤。
将饭菜送到下屋时,男人沉默地吃着。饭菜简陋,无非是粗粮粥、咸菜和那两样山野小炒,但他却吃得很认真,似乎颇为受用这朴素的农家风味。
明荷收拾好碗筷,正准备像往常一样默默离开,男人却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这个给你。”
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玉佩。那玉佩质地温润,即使在昏暗的油灯下,也流转着一层莹莹的、如同月华般的内敛光泽。玉佩造型古朴,雕刻着一种明荷从未见过的、似龙非龙、似螭非螭的繁复纹样,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下面缀着深色的丝绦,打结的方式也极为讲究。明荷虽不懂玉,却也一眼看出,这绝非凡品,价值恐怕远超她的想象。
“这个值些银两。”男人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明荷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枚一看就极其贵重的玉佩,没有伸手去接。
男人见她不动,又补充了一句,语气淡然:“我叫严五。”
严五?明荷觉得这名字和他太不般配,这显然不是真名。明荷心里明白,却也不敢多问。她看着他执意伸出的手,和那枚静静躺在他掌心、仿佛带着灼人温度的玉佩,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玉佩触手生温,那细腻滑润的质感,是她粗糙的手指从未接触过的。
“我……我救你不是为了这个。”她低着头,声音细细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严五没有回应,只是收回了手,重新靠回草堆,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明荷握着那枚玉佩,像握着一块烫手的山芋,匆匆离开了下屋。回到自己房间,她将那玉佩小心翼翼地藏在了炕席底下,用厚厚的稻草掩盖好。她不会用它去换钱的,绝不会。她救他,是出于本心,若收了这如此贵重的东西,那这份心意便仿佛变了味道。等他将养好些,能离开时,她一定要把这玉佩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夜色深沉,玉佩藏在稻草之下,仿佛一个无声的秘密,牵连着破败下屋里的神秘男子,与这个善良单纯的农家女,预示着他们原本永不相交的命运,正以一种不可抗拒的方式,缓缓交织。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姑娘救命恩,小生以身许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