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那依旧沸腾不休、浊浪滔天的流沙河,我们寻了处偏僻幽静的山谷落下。将昏迷的沙悟净轻轻置于干燥柔软的草地上,他气息虽依旧微弱,却已趋于平稳,胸口规律起伏,只是眉头紧紧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仿佛在沉睡中依旧与某种可怕的梦魇搏斗,难以挣脱。
敖倾抬手一挥,一缕清冽的龙气自指尖化出,凝聚成一汪晶莹的清泉,悬于沙悟净唇边。她小心翼翼地引着泉水浸润他干裂的嘴唇与苍白的肌肤,动作轻柔,洗去他身上附着的河底淤泥与污秽痕迹。我则立于一旁,默默调息,梳理着方才在流沙河底感知到的庞杂信息。共工那充满诱惑与疯狂的话语,禹王碑承载的万古沉重,还有金蝉子那指向不明的“故人之念”,如同缠绕的线团,千头万绪,需得细细理清。
“九鼎……锁链尽头……”我低声沉吟,目光投向夜空。九鼎乃上古禹王划分九州时所铸,象征天下权柄与大地安稳,传闻中蕴含镇压洪荒的莫大威能,只是后来不知所踪,成为千古之谜。共工提及它们,是确有其事,还是被镇压万载后的混乱呓语?若镇压他的锁链真与九鼎相关,那这背后牵扯的,恐怕不止禹王与共工的上古恩怨,还有更深层的天地隐秘。
夜色渐浓,墨色的天幕上繁星点点,山谷中只有风吹过草叶的沙沙轻响,以及篝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火星溅起,转瞬即逝。周遭静谧得有些诡异,连虫鸣兽吼都未曾听闻。
忽然,一阵极细微的、如同蚊蚋振翅般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地顺着晚风飘来。声音微弱却带着无尽的悲凉,从山谷外侧传来,距离不远,却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我与敖倾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警觉。这荒山野岭,人迹罕至,入夜后怎会有女子哭泣?其中定有蹊跷。
“我去看看。”敖倾起身,龙目在夜色中泛着淡淡的莹光,能穿透黑暗视物,周身龙气暗自运转,随时防备突发状况。
“一起。”我淡淡开口。多事之秋,人心叵测,妖邪横行,单独行动太过冒险,谨慎为上。
循着那若有若无的哭声,我们施展身法,悄无声息地掠出山谷。翻过一道覆盖着低矮灌木的矮坡,坡下竟藏着一处几乎被齐腰深的荒草淹没的小小村落。村落规模不大,只有寥寥几户土坯房,屋顶残破,院墙倾颓,灯火俱灭,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衰败感。那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正是从村口一间歪斜欲倒的茅屋中传出。
我们悄然靠近,隐在茅屋外侧的老槐树后。除了哭泣声,还能听到屋内传来压低的、带着浓重恐惧的交谈声,字句破碎,却透着深入骨髓的不安。
“……娘,阿爹他……他出去三天了,还没回来,他会不会也变成那样……”一个稚嫩的女声哽咽着,带着孩童特有的无助与惶恐。
“别胡说!不会的……你阿爹吉人自有天相,山神爷会保佑他平安回来的……”一个苍老的女声强作镇定,试图安慰女儿,但颤抖的尾音却出卖了她内心的恐惧,声音里满是底气不足的自我安慰。
山神?这荒僻村落,竟还供奉着山神?
我们隐在暗处,神识悄然探入茅屋。屋内陈设简陋破败,只有一张土炕、一口破锅,墙角堆着些许干瘪的草料。土炕角落,一对衣衫褴褛的母女相拥而坐,母亲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女儿约莫七八岁,面黄肌瘦,两人脸上都布满了浓重的惊惧,眼神躲闪,如同惊弓之鸟。除此之外,茅屋内外并无其他异样。但整个村落,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腥气,混合着草木腐烂的味道,还有一种村民精神被极度压抑后散发出的萎靡感,令人不适。
正当我欲收回神识,进一步探查村落其他地方时,村尾方向,一股阴冷刺骨的波动陡然传来。这波动中夹杂着些许微弱的香火愿力,却又混合着浓郁的邪异血食气息,一正一邪,相互交织,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来了……它又来了……”屋内的老妇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如同被针扎了一般,死死抱住怀中的女儿,浑身剧烈发抖,牙齿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我与敖倾对视一眼,瞬间施展身法,移至村尾。只见一座简陋破败的山神庙孤零零地立在村边的土坡上,庙身矮小,墙体斑驳,布满了蛛网与裂痕,庙顶甚至缺了一角,露出里面的横梁。庙前的空地上,站着几个村民,他们眼神呆滞,面无表情,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正机械地将一些活鸡、活鸭,甚至还有一头挣扎嘶鸣的半大猪崽,奋力推向漆黑的庙门。那庙门紧闭,漆黑如墨,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门内隐隐传来模糊的咀嚼与吞咽的怪声,令人毛骨悚然。
而那股阴冷邪异的波动,正是从这山神庙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随着门内咀嚼声的起伏,波动也变得忽强忽弱。
“不是正神,气息污秽邪异,是借神之名作恶的妖物。”敖倾蹙眉,周身龙气自然流转,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驱散着周遭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
这时,一个推着猪崽的村民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地。猪崽趁机挣脱,朝着村外狂奔而去。那村民缓缓抬起头,露出了一张青灰色的脸,毫无血色,瞳孔涣散,如同失去灵魂的躯壳,但嘴角却挂着一丝诡异的、满足的微笑。他仿佛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挣扎着爬起来,眼神空洞地看向逃走的猪崽,又机械地转过身,想要继续寻找祭品推向庙门。
我屈指一弹,一缕微不可察的混沌气息如同丝线般,悄无声息地没入那村民眉心。这缕气息并未伤人,只是温和地驱散他识海中的控制之力。
他身体猛地一僵,涣散的瞳孔迅速收缩,眼中的呆滞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恐惧与绝望。他茫然地看看自己沾满泥土与猪粪的手,又抬头望向那漆黑的庙门,仿佛瞬间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声音划破夜空:“鬼!山神是鬼!它吃了二狗子!吃了王老五!还会吃了我们所有人!”
这一声尖叫,打破了夜的死寂,也彻底惊动了庙中之物。
庙门内的咀嚼声戛然而止,周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风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一股更加浓郁、带着刺鼻血腥味的阴风从庙中猛然吹出,吹得庙前的荒草齐齐伏地,猎猎作响。那扇漆黑的庙门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缓缓向内打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缝隙后面,并非预想中的神像,而是一片蠕动的、暗红色的血肉壁垒,壁垒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血管,还在微微搏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壁垒中央,一只布满血丝、如同磨盘大小的巨大眼球,正透过缝隙,冷冷地“注视”着外面的一切,瞳孔收缩,充满了贪婪与恶意。
“血食……不够……需要……新鲜的……魂魄……”
一个沙哑、重叠,仿佛无数个破碎的声音糅合在一起的意念,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如同实质般直接撞入我们的识海,引发阵阵眩晕。
这东西,竟借着山神的名头,在此地长期吞噬生灵血食,甚至掠夺村民的魂魄,壮大自身!
它似乎察觉到了我与敖倾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纯粹的混沌之力与精纯的祖龙之气,远比那些普通村民的魂魄“美味”。那巨大的眼球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忌惮,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到“更优质食物”的狂热贪婪。庙门的缝隙又缓缓开大了一些,几条由粘稠血液和漆黑阴影构成的触手,悄无声息地从门内探出,如同蛰伏的毒蛇,绕过那些依旧呆滞站立的村民,迅疾无比地朝着我与敖倾卷来!
腥风扑面,那触手上传来强烈的吸摄之力,竟能引动人体内的气血与魂光微微浮动,仿佛要将生灵的生机与魂魄直接从躯壳中剥离。
敖倾冷哼一声,眼中寒光一闪,并指如剑,一道清冽如月华的龙气自指尖凝聚斩出,速度快如闪电,将那几条迎面而来的触手齐根斩断。触手的断口处喷溅出大量污黑粘稠的血液,落在地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地面瞬间被腐蚀出一个个小坑,冒出刺鼻的黑烟。
庙中那物发出一声尖锐痛苦的嘶鸣,巨大的眼球瞬间布满狰狞的血丝,充满了暴怒与杀意。
“亵神者……死!”
整个山神庙剧烈晃动起来,庙墙上的泥土簌簌落下,墙体的裂痕不断扩大。更多的血色触手如同汹涌的潮水,从庙门、甚至墙壁的裂缝中疯狂涌出,铺天盖地,带着更加浓郁的腥臭气息与灵魂层面的尖锐啸叫,如同要将整片天地都彻底淹没,誓要将我们这两个“亵渎神灵”的不速之客彻底撕碎吞噬。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汹涌而来的污秽之物,目光平静,最终落在那只充满贪婪与暴怒的巨大眼球上。
这东西的力量不算顶尖,最多不过是修炼多年的妖物,尚未触及更高层次的境界。但它这吞噬魂魄、操控心智的手段,以及这混合了扭曲香火愿力与生灵血食的气息……隐隐让我感到一丝熟悉。与无面佛母麾下那些妖僧、魔物的手段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原始、野蛮,少了几分佛母势力特有的污秽佛光,多了几分山野精怪的暴戾。
是无面佛母势力渗透到这荒僻之地的触角?借妖物之手掠夺魂魄与生机,滋养归墟之力?还是这山中自行孕育出的精怪,偶然间获得了吞噬魂魄的能力,借此兴风作浪?
不管是什么,此獠为祸一方,残害生灵,留它不得。
我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一缕极淡的、近乎透明的混沌蚀痕悄然浮现,其上萦绕着一丝“空无”余韵,散发着消解一切存在的冰冷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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