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混杂着血腥与陈年檀香的诡异气息,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手,从地底深处探出,死死扼住了冯承恩的喉咙。
他身经百战,此刻却也忍不住背脊发凉,握着铁铲的手青筋暴起。
阶梯以白骨铺就,森然可怖,每一级都仿佛踩在亡魂的悲鸣之上。
祭坛不大,却透着一股吞噬天地的邪气。
沈流苏却仿佛未见那些骸骨,她提着一盏风灯,一步步走下骨阶,裙摆拂过惨白的指骨,悄然无声。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祭坛中央的石台上。
那上面,用朱砂混合金粉,刻画着一个逆转的八卦阵法,与当年构陷沈家“毒香案”现场的图纹,分毫不差。
在阵法的四角,各埋设着一个半腐的青铜香皿,里面残留的灰烬早已与泥土混为一体。
“主子,这……这和卷宗里画的一模一样!”冯承恩的声音因震惊而嘶哑。
沈流苏没有回答。
她蹲下身,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去石台中央的浮土。
随着尘埃散去,一块温润的玉牌显露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拿起,入手冰凉刺骨。
玉牌正面,是栩栩如生的盘龙纹,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她将玉牌翻过。背面,用古朴的阴刻手法,清晰地刻着八个字。
“庚戌年七月初七,焚香代誓。”
冯承恩凑过来看清那行字,瞬间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险些从骨阶上滚落。
“庚戌年七月初七……那、那不是先帝驾崩的日子吗?!”
皇室秘档有载,先帝弥留之际,曾于当夜子时,在乾清宫举行过一场极其隐秘的“顾命仪式”,召集重臣,意图交代后事。
但仪式进行到一半,先帝便猝然长逝,遗诏都未能写完。
随后,便是沈家“以香毒害皇嗣”的罪名传出,满门被屠。
所有人都以为,沈家是这场宫廷悲剧的罪魁祸首。
可现在,这块玉牌,这座祭坛,却在讲述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他们不是在陷害我家……”沈流苏指尖抚过那冰冷的铭文,眸色比这地底的黑暗还要深沉,“他们是在借我沈家的香,借我父亲天下第一调香师的名义,完成一次真正的……篡礼。”
冯承恩的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陷害是为了掩盖罪行,而这,分明是利用沈家之名,行惊天之实!
沈流苏没有将玉牌上报,甚至没有让冯承恩带走。
她只是用显微玉镜拓下了玉牌上的所有痕迹,随后命人将祭坛原封不动地恢复原样,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回到百草苑,她立刻下达了一道最隐秘的指令。
“传我密令,命营造司女吏,依照净尘窑祭坛的规格,在辨微堂地下密室,复刻一座‘虚阵’。”她将一张绘制精密的图纸递给心腹女吏,“所有材料减半,用‘清明香’替代原方毒香。从今夜起,每日子时,准时燃香。”
冯承恩忧心忡忡:“主子,这太冒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沈流苏的眼神平静而坚定,“我要知道,他们当年,到底想让先帝‘看’到什么。”
三日后的子时,辨微堂密室。
随着最后一缕“清明香”燃尽,奇异的景象发生了。
阵法中心的空气温度骤然升高,明明无风,那袅袅升起的香烟却并未消散,反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在空中盘旋、凝聚,最终竟扭曲成了一道模糊的圣旨轮廓!
沈流苏早已准备好特制的“显妄镜”,此镜以多种致幻植物的晶体打磨而成,能捕捉到香气与声波共振产生的微弱光影。
她将镜片对准那道烟气圣旨,镜中,一行行扭曲的文字缓缓浮现。
“……嗣君不慧,德不配位,宜由太后垂帘摄政,辅佐新君……”
冯承恩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冷汗浸透了衣背。
沈流苏终于彻底明白了。
当年,根本不是什么“沈家以香弑君”。
而是皇后一党,利用沈家在宫中调香的机会,暗中布下这个共振香阵,企图在先帝弥留、神智最脆弱的时候,诱发他产生被迫传位给幼子、并由太后摄政的幻觉,写下假遗诏!
而她的父亲,沈家满门,不过是这场阴谋失败后,被推出来顶罪的棋子和牺牲品。
“若此事属实,那……那当今陛下的登基合法性……”冯承恩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如果先帝真的有过这样的“念头”,哪怕是幻觉,都足以动摇国本!
“不。”沈流苏抬手,制止了他的话,“他们失败了。”
她转身从一个上着三重秘锁的匣子中,取出一本焦痕斑斑的沈家残谱,翻到其中一页,纸张边缘已被烧成炭黑,但中央的配方却依稀可辨。
她指着其中一味香料:“因为我父亲在临终前,改了一味药——‘定神木’的入炉时间,提前了半刻。就是这半刻,打断了幻咒最关键的循环,让先帝在写下遗诏前,保留了最后一丝清明。”
冯承恩看着那页残谱,仿佛看到了那位传说中的香圣,在明知必死的绝境下,用生命做出的最后一次精准调香。
“他明知会被杀,也要在他们的阴谋里,留下一个足以致命的破绽。”沈流苏合上残谱,声音里听不出悲喜。
她没有选择将这个能颠覆大晏王朝的真相公之于众。
她要的,不是让天下大乱,而是要将那只藏在暗处、操控香气的手,彻底斩断。
次日,她写了一封奏折,呈递御前。
奏折中,她并未提及祭坛与先帝之事,只以“为正视听、杜绝香祸”为由,奏请设立“皇室闻香录”——自此以后,所有宫廷重大仪式、乃至帝后日常所用熏香,必须由两人共同监制、三方交叉封样,所有样品与配方,全部存档于新设的正香司地库,以备查验。
萧玦览奏良久,未置可否,只传口谕,召她当夜入乾清宫奏对。
夜色如墨,乾清宫内灯火通明,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萧玦一袭玄色常服,负手立于一幅巨大的星图之下,并未看她。
“你奏折里说,香能乱人心。那朕倒想问问你,”他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你说先帝那晚,或许听见了不该听的声音……那你告诉我,朕登基这十年来,听到的句句忠言,又有多少,是香烧出来的?”
他的声音里,是帝王深入骨髓的孤独与猜忌。
沈流苏静立于殿中,未发一言。
她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用素色锦囊包裹的小包,双手奉上。
“这是臣女依净尘窑原阵,反向推演出的‘清心引’。此香无涉鬼神,只可清心明目。陛下若信臣女,可当场一试。”
萧玦盯着她,眼神变幻莫测。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许久,他走上前,亲自接过那个锦囊,倒出香末,点燃了御座旁的一只小巧的博山炉。
香,燃了起来。
没有异香,只有一股草木初生的清新。
香燃至一半,殿外毫无征兆地风雨大作,檐下的铜铃被狂风吹得“叮当”乱响,声音凄厉,如同鬼魅的召唤。
萧玦闭着眼,眉头紧锁,额角缓缓渗出冷汗。
他仿佛正置身于一场无声的角力,对抗着某种纠缠他多年的幻音。
忽然,他猛地睁开双眼,眼中血丝迸现!
“铮——!”
他一把抽出架上的天子剑,转身用尽全力,一剑劈向身旁那座陪伴了他十余年、由上等百年檀香木雕琢而成的博古柜!
“轰!”
木屑纷飞,柜腹应声而裂。
令人惊骇的是,那厚实的柜体之内,赫然藏着一副由无数微型铜管组成的阵列,其结构与净尘窑的祭坛,如出一辙!
萧玦重重地喘息着,持剑的手微微颤抖:“这柜子……是母后留给朕的遗物。”
沈流苏快步上前,在那堆狼藉的残骸中检视。
她很快发现,那些细如牛毛的铜管内壁上,竟密密麻麻刻满了《招魂经》的残篇!
这些经文配合特定的香料,能持续释放出人耳无法察觉的极低频声波,日积月累,足以让一个心智最坚定的人,也逐渐丧失判断力,变得多疑、暴戾、厌倦朝政。
她站起身,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皇帝耳中:“有人想让您,‘自愿’退位。”
当夜,一道冲天的火光,自百草苑最高处的“律馨炉”中升起。
沈流苏亲手将那副来自乾清宫的铜管阵,以及那枚从老太监处缴获的“招魂令符”,一同投入炉中。
火焰瞬间将夜空烧出一个巨大的漩涡,仿佛在焚尽一个时代的阴影。
当一切化为灰烬,她取出最后一枚亲手刻制的香印。
印章的形状,是一顶裂开一道缝隙的王冠,一枝瘦硬的梅枝从裂缝中傲然穿出。
印文,是两个篆字——香衡司。
她将香印重重按下。
炉火骤然熄灭,温热的香灰在炉底自动铺展开来,竟形成了一幅奇异的图景:左侧,是百官俯首,朝拜于一座巨大的香炉前;右侧,是帝王独坐空殿,神情落寞;而在两者之间,一缕青烟笔直升起,仿佛一杆秤,贯穿了天地。
“娘,您看到了吗?”她对着夜空轻声低语,“真正的香律……是连皇权也要衡量的法度。”
遥远的宫墙之内,萧玦撕碎了那份早已拟好的、调动京畿卫戍的密令。
他重新铺开一张空白圣旨,提笔写道:“着沈氏女流苏,总领正香司、民议香堂、营造司三司香政,凡涉香事,皆可先咨后奏。”
可当笔锋落至需要盖印的落款处时,他的手,却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
这一道旨意,究竟是分割皇权,达成制衡……还是,开启了一个他自己也无法预料的,新的开端?
殿外,冯承恩正带着一队最精锐的巡香使,肃立在乾清宫的废墟前,等待着新的命令。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那具被劈开的檀香木柜残骸,那里面散发出的,除了木料的香气,还有一种……更深沉、更古老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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