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工部小院的门时,天刚蒙蒙亮。墨非那小子果然还在桌前趴着,脑袋一点一点,手里还攥着炭笔,图纸上画到一半的螺旋桨歪得像被狗啃过。
“收摊了。”我把毯子往他肩上一甩,“再不睡,明天眼圈黑得能演包公。”
他迷迷糊糊抬头:“师父……我刚算出来,升力系数还能提百分之八……”
“提什么提,你先把自己从地上粘起来再说。”我顺手抽走图纸塞进袖袋,“回去躺平,不然下周连扳手都不给你碰。”
他哼唧两声,摇摇晃晃往外走,背影活像刚被炸药轰过一遍的铁皮罐头。
回宫路上,贝塔蹲在我肩头打哈欠,尾巴卷着我的发带玩儿。“姐姐,你说陛下今天会不会奖励你个金饭碗?上面刻‘科技使专用’那种。”
“她要真敢刻这字,我就当场复制十个,摆满工部门口卖烤红薯。”
到了御前,萧临渊正翻一份折子,眉头锁得能夹死只苍蝇。我站定行礼,她抬眼看了我一下,没说话,就指了指旁边椅子。
我坐下,开门见山:“新技司要二十个工匠,会看图、懂测量、手别太抖。另外火药库那边最近出入记录有点乱,三天前少了一斤硝石,账面上却平得跟镜面似的。”
她搁下笔:“谁经的手?”
“两个轮值太监,一个叫李五,一个姓赵,名字记不太清,长得也差不多——都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偷你点心的人。”
她冷笑一声:“倒是形容得贴切。”
“还有。”我掏出个小本子,“火枪产量上周突然涨了三成,但原料消耗对不上。要么是咱们工人集体顿悟了精益生产,要么就是有人在偷偷仿制。”
她指尖在案上轻轻敲了两下,目光沉了下去。
我没再多说。有些事点到为止,说多了像是在邀功,不说又怕被人当傻子。坐了一会儿,我起身告退,她也没留我。
走出偏殿,太阳已经爬高了。我靠在廊柱上眯眼打盹,贝塔蜷成一团在我肩上装睡。这日子过得,封了官不像升职,倒像是被钉在靶子上供人瞄准。
而此刻,福安正站在御膳房外的小院里,盯着一个端着食盒的太监。
那人叫陈七,平日负责给冷宫送饭。今早他接过一筐青菜时,袖口鼓了一下,动作迟缓了半拍。福安没动声色,只慢悠悠踱步跟在后头。
陈七绕过两道墙,拐进废弃的冷宫花园。这里杂草丛生,假山塌了半边,连乌鸦都不爱来。他左右张望,迅速从袖中抽出一卷油纸,塞进石缝。
福安藏在墙后,看着他离开,又等了足足一炷香时间,才挥手召来两名暗卫。
“盯住那石头,不见兔子不撒鹰。”
入夜,月光稀薄。一道黑影摸进园子,鬼鬼祟祟伸手掏石缝。手刚抽出油纸,两条绳索从天而降,将人绊倒在地。暗卫扑上制住,搜出身上的密文残页——字迹弯弯曲曲,像是虫爬,绝非北漠所用。
人被押进密室,福安亲自审问。
起初那小黄门死扛着不认,福安也不急,只让人点了一炉香。那香味淡得很,闻着像陈年旧书混着梅干菜,可不过片刻,那人额头就开始冒汗,眼神发直。
“瀛洲来的?”福安轻声问。
那人嘴唇哆嗦了一下。
“你们王想知道什么?火枪结构?还是发电机怎么转的?”
“是……是铁船……”那人终于开口,声音发颤,“海上有铁甲巨舰,三个月后靠岸……我们要里应外合,烧毁工部……策反那个造机器的工匠……”
“哪个工匠?”福安追问。
“戴眼镜的那个……整天敲铁皮……叫……叫墨非……”
福安眯起眼。他昨儿还见这小子在宫门口抱着图纸傻笑,被林妙一脚踹走。
“还有谁接头?”
“就我一个!真的!上面说只要拿到一张图样就行……别的我不知情!”
福安挥挥手,让人把他关进地牢。
他独自坐在灯下,面前摊着那份供词。烛火跳了跳,映在他脸上,沟壑分明。
他想起前阵子林妙拿玻璃杯泡茶,满殿哗然,说她是妖女;后来市井因玻璃器稳了物价,没人再提“妖术”二字。
他又想起火枪初现时,老臣们骂她祸国,结果北漠骑兵冲到城下,三百支枪齐响,敌人倒了一地,朝堂上那些嘴最硬的,当晚就悄悄托人求购一支防身。
还有那夜皇宫突然亮如白昼,全靠她弄出的“雷火灯”。太后吓得差点摔了佛珠,第二天却让宫女把灯移到自己寝殿门口。
他低头看着供词上“瀛洲细作”四个字,忽然觉得荒唐。
这些人不远万里来刺探,拼死想抢的东西,竟是一个他曾以为只会变戏法的女子随手抛出的玩意儿。
他提笔写下一行小字:“此患因‘奇技’而起,亦唯‘奇技之人’可解。”然后将供词封进黄绸匣子,亲自捧起,走向御书房。
我还在太极殿外的值房等着。说是“候旨”,其实就是在等人喊我名字。困得眼皮打架,贝塔干脆钻进我袖子里取暖。
“姐姐,你说福安公公为什么走路总是悄无声息啊?跟猫似的。”
“因为他不想让你知道他来了。”
“可他现在正朝这边走呢。”贝塔耳朵竖起来,“脚步很稳,手里好像拿着东西。”
我睁开眼。福安确实过来了,神色如常,手里捧着个黄绸包裹的匣子,径直进了御书房。
没一会儿,里面传来一声轻响,像是茶盏放下的声音。
我正琢磨着是不是该溜去厨房蹭碗热汤,忽听门内传出一句:“宣林氏妙。”
我整了整衣领进去。萧临渊坐在案后,面前摆着那个黄绸匣子,盖子已打开,露出一角写满字的纸。
她抬头看我,眼神复杂,像在看一件刚发现用途不明但显然很贵重的物件。
“你知道瀛洲吗?”她问。
“听说过。”我答,“海那边的小国,喜欢穿木屐,吃饭用细长筷子,还特别爱干净,隔三差五就泡澡。”
她一顿:“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猜的。”我耸肩,“他们派了个太监来偷图纸,总得有点生活细节支撑吧。”
她盯着我看了两秒,忽然问:“如果他们真有铁甲大船开过来,你能挡得住吗?”
我没立刻回答。脑子里已经在算蒸汽动力、射程、炮台布局,还有能不能让阿尔法改装成水上巡逻模式。
“挡不住的话,”我说,“我就造更大的船,船上装十门炮,名字都想好了——‘妙不可言号’。”
她嘴角抽了一下,像是憋笑又像是头疼。
“你不怕?”
“怕啊。”我实话实说,“但我更怕您哪天心血来潮,让我给后宫每人发一台洗衣机,还得教她们怎么分颜色洗衣服。”
她终于笑出声,抬手揉了揉眉心,像是被我气笑了,又像是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福安端着茶盘进来,低眉顺眼地放在案边。经过我身边时,脚步极轻微地顿了一下。
我没看他,但他走过去的时候,袖口微微抬起,露出半截手腕——那里有一道旧疤,呈弧形,像是多年前被什么锐器划过。
我心头一动,还没来得及细想,他就退到了屏风旁,垂手站立,仿佛从未停顿。
萧临渊喝了口茶,翻开另一份折子:“工部新院区明日动工,你要的材料清单,今晚批下来。”
“谢陛下。”我行礼退出。
走到门口,风从外面吹进来,带着一丝咸腥。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福安站在御案侧后方,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块布,正慢慢擦拭那只黄绸匣子的边角。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在擦一件多年未见的故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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