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在义庄休养了半个月,左臂的尸毒才完全清除。期间秋生文才担起了义庄的大小事务,倒也处理得井井有条。
这天傍晚,阿威又来了,手里提着两包点心。
“九叔,您好些了没?”阿威把点心放在桌上,“我娘让给您带的,说是补身子。”
九叔点头:“替我谢谢令堂。今天来,不只是送点心吧?”
阿威讪笑:“瞒不过您。是这样,镇上最近……出了点怪事。”
“什么怪事?”
“夜半歌声。”阿威压低声音,“就这几天,每到子时,镇东头那片老宅区,就会传来女人唱歌的声音。唱的好像是……《牡丹亭》?”
九叔眉头一皱:“有人去查看过吗?”
“有。”阿威脸色发白,“第一天,我让两个兄弟去巡夜,结果他们回来就说听到歌声,但找不到人。第二天我自己去了,确实听到了,幽幽怨怨的,听得人心里发毛。可我找遍了那片老宅,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第三天呢?”
“第三天……”阿威吞了口唾沫,“我多带了几个兄弟,还拿了火把。歌声又来了,我们循着声音找,最后找到一座荒废的宅子。那宅子院门紧闭,我们翻墙进去,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
“屋子里有人?”
“没有。”阿威摇头,“灯是自己亮的,桌上还摆着茶具,茶杯里茶还热着,像是刚有人喝过。可我们找遍了整座宅子,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最吓人的是……我们在院子里发现了一串脚印,湿漉漉的,像是有人赤脚走过。”
九叔沉吟片刻:“那座宅子,以前是谁家的?”
“是钱老爷家二十年前的老宅。”阿威道,“后来钱家发达了,搬去西街新宅,这老宅就荒废了。听说……当年钱老爷的原配夫人,就是在那宅子里病死的。”
“什么时候死的?”
“好像是……七月十五,鬼节那天。”阿威说着打了个寒颤,“九叔,您说会不会是……”
“现在还不好说。”九叔起身,“今晚我去看看。”
“我陪您去!”
“不用。”九叔摆手,“人多反而打草惊蛇。你和往常一样巡逻,就当不知道这事。”
阿威还想说什么,但看到九叔的眼神,只好点头:“那您小心。”
·
子时将至。
九叔独自来到镇东老宅区。这片区域大多是明清时期的老房子,青砖黑瓦,石板路,平日里就阴森森的,到了晚上更是瘆人。
他选了离钱家老宅最近的一处屋顶,盘坐下来,闭目凝神。
子时一到,歌声果然响起了。
幽幽怨怨,如泣如诉,唱的正是《牡丹亭·游园惊梦》: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声音是从钱家老宅里传出来的,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九叔睁开眼,望气术开启。
只见钱家老宅上空,盘旋着一团淡灰色的阴气。阴气不浓,说明不是厉鬼,但也不散,说明有执念未消。
他从屋顶跃下,轻飘飘落在老宅院墙上。
院子里果然有脚印,湿漉漉的,从院门一路延伸到正屋门口。脚印很小,像是女子的脚。
九叔跟着脚印走进正屋。
屋里果然亮着一盏油灯,火光摇曳。桌上摆着一套青花瓷茶具,一只茶杯还冒着热气。椅子上搭着一件淡紫色的女式外衣,料子是上好的绸缎,但款式是二十年前的旧样。
“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九叔开口道。
歌声停了。
片刻后,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个女子。
她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穿着一身素白旗袍,头发绾成发髻,面容清秀,但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
“你是……”九叔皱眉。
“妾身钱氏,钱万山原配夫人。”女子盈盈一礼,声音飘忽,“打扰道长清修,实属不该。但妾身……实在是有事相求。”
钱万山就是钱老爷的本名。
“夫人既然已故去多年,为何还留恋人间?”九叔问。
“妾身不是留恋人间,是有一事未了。”钱氏眼中闪过悲伤,“二十年前,妾身病逝,留下一个刚满月的女儿。妾身死后,钱万山续弦,后妻善妒,将妾身的女儿……偷偷送走了。”
九叔心中一沉:“送去了哪里?”
“妾身不知。”钱氏摇头,“妾身只知,她被送走时,脖子上戴着一块玉佩,是妾身的嫁妆,上面刻着一个‘芳’字。这些年,妾身的魂魄一直困在这宅子里,就是想等女儿回来,见她一面。”
她顿了顿,声音哽咽:“可是二十年了,她一直没回来。妾身听说,钱万山对外宣称女儿夭折,连墓碑都立了。可妾身知道,她还活着……”
九叔沉默。
这种事在豪门大宅并不少见。原配去世,留下的孩子成了后母的眼中钉,要么被虐待,要么被送走。
“夫人想让我帮你找女儿?”九叔问。
“正是。”钱氏跪下,“道长慈悲,若能找到妾身的女儿,让她来这宅子上一炷香,妾身便了无牵挂,自会去投胎。”
九叔扶起她:“夫人请起。此事我应下了,但需要时间。”
“多谢道长!”钱氏喜极而泣,“妾身愿以这件旧物相赠,或许对道长有用。”
她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手帕里包着一支白玉簪子,簪头雕着芙蓉花,做工精致。
“这是妾身生前最爱的簪子,女儿若是见到,或许能认出来。”
九叔接过簪子,入手冰凉:“我会尽力。不过夫人,你夜夜在此唱歌,已惊扰了镇上百姓。可否暂停几日,等我消息?”
“妾身明白了。”钱氏点头,“从今夜起,妾身不再唱歌。”
她盈盈一拜,身形渐渐淡去,消失在屏风后。
桌上的油灯熄灭了。
九叔走出老宅,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了钱府。
钱万山听说九叔来访,连忙迎出来:“林道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九叔也不绕弯子,直接道:“钱老爷,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令千金的事。”
钱万山脸色一变:“道、道长问这个做什么?小女……小女二十年前就夭折了,坟还在镇外。”
“是吗?”九叔盯着他,“可我怎么听说,令千金当年是被送走了?”
钱万山额头冒出冷汗:“这、这谁造的谣?小女明明……”
“钱老爷。”九叔打断他,“你原配夫人钱氏的魂魄,如今还在老宅里。她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轰!”
钱万山如遭雷击,踉跄后退,跌坐在椅子上。
“她……她还在?”他声音发颤。
“在。”九叔点头,“她夜夜唱歌,就是想等女儿回来见一面。钱老爷,事到如今,你还要瞒吗?”
钱万山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是……是我对不起她们母女。”
他缓缓道出当年的真相。
二十年前,钱氏病逝,留下女儿钱芳。钱万山续弦娶了现在的夫人王氏。王氏出身官宦人家,善妒,见不得钱芳,多次要害她。钱万山为了保护女儿,只好把她送到外地,托付给一个远房亲戚抚养。
“我对外宣称女儿夭折,是怕王氏知道她还活着,会继续加害。”钱万山老泪纵横,“这些年,我偷偷给芳儿寄钱,但不敢相认。我怕……怕王氏知道后,会对芳儿不利。”
“她现在在哪里?”九叔问。
“在省城,跟我表弟一家生活,改名叫陈秀兰。”钱万山抹了把泪,“她今年该二十岁了,听说……已经许了人家。”
九叔点头:“钱老爷,你若真想弥补,就该接她回来,认祖归宗。至于王氏那边……”
“我会处理。”钱万山咬牙,“这些年,我太纵容她了。这次为了芳儿,我不会再退让。”
“那就好。”九叔起身,“三日后,我带她去老宅上香。之后的事,你们父女自己商量。”
“多谢道长!”钱万山深深一躬。
·
三日后,一辆马车从省城驶来,停在钱府门口。
车上下来一个年轻女子,二十岁上下,面容清秀,眉眼间果然有几分钱氏的模样。她穿着素雅的衣裳,脖子上戴着一块玉佩——正是钱氏说的那块。
钱万山见到女儿,抱住痛哭。
九叔没有打扰他们父女团聚,等他们情绪平复了,才道:“陈姑娘,可否随我去一趟老宅?你母亲……想见你。”
陈秀兰——现在该叫钱芳了——点头:“我听爹说了。我愿意去。”
傍晚,九叔带着钱芳来到老宅。
院子里已经收拾干净,香案也摆好了。钱芳点上三炷香,跪在香案前。
“娘,女儿回来了……”
话音未落,一阵微风吹过,香烛的火苗轻轻摇曳。
屏风后,钱氏的身影缓缓浮现。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眼中含泪,却带着笑容。
“芳儿……我的芳儿……”
她伸出手,想抚摸女儿的脸,但手穿了过去。
钱芳似有所感,抬头望向屏风方向。她看不见母亲,却能感觉到那种血脉相连的温暖。
“娘,女儿不孝,这么多年才回来看您。”钱芳流泪道,“女儿过得很好,养父母待我如亲生,如今也定了亲事。您……您放心吧。”
钱氏点头,身影开始变得透明。
“好好活着……娘……安心了……”
话音消散在风中。
香案上的香烛,同时熄灭。
钱芳感觉心里一空,知道母亲真的走了。她对着屏风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
“多谢道长。”她对九叔行礼,“若不是您,我恐怕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见不到娘最后一面。”
“不必客气。”九叔将那只白玉簪子递给她,“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钱芳接过簪子,紧紧握在手中。
父女俩离开老宅时,天已经黑了。
九叔站在院子里,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中感慨。
人世间,最难割舍的,莫过于亲情。钱氏执念二十年,只为见女儿一面。如今心愿已了,魂魄也该安息了。
他正准备离开,忽然感觉脚下一绊。
低头看去,是一块松动的青石板。石板下,似乎有什么东西。
九叔掀开石板,下面是一个小木盒。盒子上刻着芙蓉花纹——和那支簪子一样。
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本泛黄的日记,还有几件小孩的衣物。
日记是钱氏生前写的,记录了她从怀孕到生女的点点滴滴。最后一页,写着:
“吾女芳儿,若你见到此日记,娘已不在人世。盒中衣物,是你百日时所穿。娘只愿你一生平安喜乐,勿念勿念。”
九叔合上日记,将木盒重新埋好。
有些东西,还是留给当事人自己发现比较好。
他走出老宅,夜风微凉。
镇东的夜半歌声,从此再未响起。
但九叔知道,这平静只是暂时的。
因为他在钱氏消散的那一瞬间,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那魂魄离去时,带走了一缕极淡的黑气。
那黑气,和牛家村尸道人死后,那摊黑水里冒出的黑烟……气息一模一样。
“看来,还有事没完。”
九叔喃喃自语,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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