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刚过,鸦寂谷最后的篝火余烬被彻底踩灭。没有月光,只有山峦轮廓在天际勾勒出更浓重的黑影。空气冰冷潮湿,吸进肺里带着铁锈和草木灰烬的余味。
银阑第一个迈出谷口,身影如融入夜色的灰隼,悄无声息。炎拓紧随其后,长刀在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被黑暗吞噬的山径。老狗断后,虽然右臂依旧不便,但左手紧握的短刀在黑暗中偶尔反射出一点微光。沈寻搀扶着聂九罗走在中间,沈珂则被银阑用一根短绳系在腰间,像一截沉默的影子,紧紧跟在姐姐身边。
队伍无声地没入山林。
一开始的路还算平缓,是沿着一条早已干涸的古河道边缘前行。脚下是松软的腐殖土和滑腻的苔藓,每一步都需要格外小心。聂九罗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倚靠在沈寻身上,她的脚步虚浮,呼吸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沉重和压抑。每走一段,她就需要停下来,倚着旁边的树木或岩石,闭目喘息片刻。沈寻便陪她停下,一只手始终稳稳地扶在她的腰间或手臂上,另一只手则警惕地握着短刀,目光扫视着周围蠕动的黑暗。
没有人说话。只有夜风吹过林梢的呜咽,远处不知名夜枭的啼叫,以及一行人极其轻微、却无法完全掩盖的脚步声和衣料摩擦声。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带路的银阑忽然举起右手,握拳。所有人立刻停住,屏息凝神。
沈寻感觉到身旁聂九罗的身体瞬间绷紧,倚靠着自己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她立刻侧身,用半个身体挡住聂九罗,目光锐利地投向银阑示意的方向。
前方的黑暗中,隐约传来极其细微的、仿佛什么东西在枯叶上拖行的“沙沙”声,夹杂着一种类似金属轻微刮擦的异响。声音来自左前方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距离他们不过二十几步。
炎拓已经悄无声息地潜行过去,身影迅速被黑暗吞没。
几息之后,灌木丛后传来一声极其短促、被压抑到极致的闷响,像是重物倒地。随即,那“沙沙”声和刮擦声戛然而止。
炎拓的身影重新出现,对着银阑的方向,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又指了指地下,做了一个“解决”的手势。
是落单的、被轻微侵蚀的小型污染兽。众人心中稍定,但紧张感并未散去。这意味着,他们仍未完全脱离“伪龙”残留影响的辐射范围。
队伍继续前行。这段插曲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每个人心中荡开警惕的涟漪。
聂九罗的喘息声似乎更重了些。沈寻能感觉到,扶着她腰侧的手心下,她单薄的衣物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借着偶尔从枝叶缝隙漏下的、极其微弱的星光,沈寻看到聂九罗的脸色在黑暗中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抿得死紧,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浓密的睫毛下,依旧保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专注。
她在忍耐。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伤口的疼痛、身体的虚弱,以及体内那些因外界刺激而再次蠢蠢欲动的混乱力量。
沈寻的手微微收紧,用更稳固的力道支撑着她,指尖无意识地在她腰侧轻轻摩挲了一下,仿佛想传递一丝暖意和力量。
聂九罗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更加放松地将重量倚靠过来。她没有看沈寻,只是极其轻微地,将自己的手,覆在了沈寻扶着她腰侧的手背上。
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
只是一个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的触碰,很快就移开了。
但沈寻的心,却因为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像是被温水浸泡过,酸软一片。
她知道,那是聂九罗在说:我没事,别担心。
山路开始变得陡峭。他们离开了干涸的河道,开始攀爬西面那道被称为“鬼见愁”的山脊。路越来越窄,一侧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悬崖,另一侧是湿滑陡峭的岩壁。脚下是松动的碎石和盘根错节的树根,稍有不慎就可能滑倒坠崖。
银阑的速度明显放慢了。她每一步都踩得极其扎实,不时回头,用极低的气声提醒着落脚点。炎拓则攀到队伍侧前方更高一点的位置,利用长刀和绳索,为后面的人开辟出稍微好走一点的路径。
沈寻几乎是半抱着聂九罗在移动。她的体力也在快速消耗,额头渗出汗水,呼吸变得急促。但她的手臂始终稳稳地环着聂九罗的腰,另一只手则紧紧抓住岩壁上任何可以借力的凸起或藤蔓,确保两人都不会滑倒。
聂九罗的状态显然更差了。她的身体因为疼痛和虚弱而微微发抖,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有两次,她脚下打滑,险些带着沈寻一起摔倒,都被沈寻用尽全力死死拉住。每一次险情过后,沈寻都能感觉到聂九罗的身体绷得更紧,喘息声里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声。
又一次堪堪稳住身形后,聂九罗停了下来,身体靠在冰冷的岩壁上,闭着眼睛,胸膛剧烈起伏,额发被冷汗完全浸湿,贴在苍白的皮肤上。她似乎在用尽最后的意志力,对抗着体内因剧烈运动和外伤刺激而再次汹涌起来的混乱能量。
沈寻紧紧贴在她身边,用身体为她挡住一部分山风,一只手依旧牢牢扶着她,另一只手则急切地抚上她的后背,顺着脊柱轻轻抚拍,试图帮她平复呼吸。她能感觉到聂九罗后背的衣料已经完全湿透,甚至能感觉到皮肤下肌肉不受控制的痉挛。
“阿罗……”沈寻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掩饰的焦急,“撑住……我们快到了……”
聂九罗没有睁眼,只是极其艰难地摇了摇头,似乎在说“别说话”。她的手指死死抠进岩壁缝隙,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跟在银阑身边的沈珂,忽然回过头,空洞的眼睛望向聂九罗的方向,用极轻的气声说:“……后面……有东西……跟着……很近……”
银阑和炎拓同时神色一凛!
几乎在沈珂话音落下的同时,后方他们刚刚经过的一小段狭窄山路上,传来了清晰的、绝非人类或普通野兽的脚步声!沉重,拖沓,带着锁链刮擦岩石的刺耳噪音!
不止一个!
“走!”银阑当机立断,低喝一声,一把抄起沈珂,身形如电,朝着前方隘口疾冲!
炎拓也毫不犹豫,转身守在队伍最后,长刀横在身前,目光如炬地盯着后方黑暗!
沈寻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后面有追兵,前面是险峻的隘口,身边是几乎无法行动的聂九罗!
“阿罗!我们得走!”她急声道,试图将聂九罗的手臂架到自己肩上。
聂九罗猛地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眸子里,金红色的光芒一闪而过,带着一种近乎凶戾的锐利!她一把推开沈寻试图架起她的手,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你自己走!快!”
“不行!”沈寻想也没想,再次死死抓住她的手臂,“要走一起走!”
后方,锁链刮擦声和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能隐约看到黑暗中,几个扭曲的、身上延伸出锁链轮廓的影子,正沿着狭窄的山路,朝他们快速逼近!
炎拓已经和最先冲上来的一个影子交上了手!金铁交鸣之声在寂静的山谷中爆开,格外刺耳!
“走啊!”聂九罗厉声喝道,用力想挣开沈寻的手,眼底的金红色光芒剧烈闪烁,体内压抑的力量似乎因为外界的威胁和她的激烈情绪而再次躁动起来!
沈寻却像是铁了心,不仅不松手,反而用尽全身力气,将聂九罗往自己怀里一带,然后半拖半抱地,朝着前方银阑消失的隘口方向,踉跄着冲去!
“要死一起死!”她在聂九罗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嘶哑地低吼了一句,眼泪混着汗水滚落下来,砸在聂九罗冰冷的颈侧。
聂九罗的身体狠狠一颤!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炎拓一声压抑的闷哼,以及重物坠崖的轰然巨响!显然,炎拓解决了第一个,但更多的追兵上来了!
沈寻不管不顾,拖着聂九罗,手脚并用地在陡峭湿滑的山路上攀爬。聂九罗似乎放弃了挣扎,任由她拖着,只是用那只还能动的手,紧紧抓住了沈寻胸前的衣襟,指尖用力到几乎要撕破布料。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沈寻近在咫尺的、写满了决绝和泪水的侧脸。
后方,锁链声和脚步声更近了!甚至能闻到那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和腐朽的恶意气息!
就在沈寻拖着聂九罗,即将冲入前方隘口那道相对狭窄的岩石缝隙时——
一直被她紧紧抓住的聂九罗,忽然反手,用尽全力,将沈寻往缝隙里狠狠一推!
沈寻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前扑进黑暗的隘口,摔倒在地!
她惊恐地回头——
只见聂九罗并没有跟进来。
她站在隘口外,那道狭窄的岩石缝隙之前,背对着沈寻,面对着后方汹涌追来的、散发着冰冷恶意的黑影。
她纤细的身影,在浓重的黑暗和身后隐约透入的、极其微弱的星光勾勒下,显得异常单薄,却又挺直得如同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
然后,在沈寻撕心裂肺的“不要——”喊出声之前——
聂九罗抬起了双手。
不是对着追兵。
而是对着两侧陡峭的、布满了松动巨石的岩壁!
她掌心之中,暗红、金、银三色混杂的、极不稳定的光芒,如同回光返照般,骤然爆发!
“轰——!!!”
比之前在鸦寂谷屋顶上更加暴烈、更加混乱、却也更加决绝的能量冲击,狠狠撞向了两侧的岩壁!
山崩地裂般的巨响!
无数巨石和泥沙,在混乱能量的冲击和岩壁本身的脆弱结构下,轰然坍塌!
狭窄的隘口入口,瞬间被倾泻而下的山石彻底封死!
将追兵,也将聂九罗自己,隔绝在了隘口之外!
“阿罗——!!!”
沈寻凄厉的尖叫,被淹没在持续不断的山石滚落巨响和烟尘之中。
最后的视线里,她只看到聂九罗在能量爆发和山石倾泻的混乱光芒与烟尘中,那回头一瞥。
苍白如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那双琥珀色的、倒映着崩塌山石与混乱能量的眼眸深处,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解脱般的……
温柔。
然后,黑暗和轰鸣,吞噬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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